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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书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作者:斯蒂芬.茨威格

[1]

我心里像有团烈火在燃烧。我以为你的柔情只是给我的,只是给我一人的,在这瞬间,在我这个尚未成年的丫头的心里,已经感到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永远属于你了。 


[2]

我知道你的一切,了解你的每一个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条领带、每一件衣服,不久就认识并且能够一个个区分你那些朋友,还把他们分成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两类: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每一小时都是生活在你的身上的。啊,我干了多少傻事!我去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手,捡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在我心目中它是神圣的,因为你的嘴唇在上面接触过。


[3]

在这最后的一天,我怀着一种突然的果断心情感觉到,没有你在身边,我是不能活的。除了你,我想不出别的什么解救办法。我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在那绝望的时刻我究竟能不能头脑清楚地进行思考,这些我永远也说不出来,可是我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穿着学生装——我母亲不在家——走到对门你那里去。不,我不是走去的:我两腿发僵,全身哆嗦着,被一种磁石一般的力量吸到你的门口。我已经对你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跪在你的脚下,求你收留我做个女仆,做个奴隶。我怕你会对一个十五岁姑娘的这种纯真无邪的狂热感到好笑的,但是——亲爱的,要是你知道,我当时如何站在冰冷的楼道里,由于恐惧而全身僵硬,可是又被一种捉摸不到的力量推着朝前走;我又是如何把我的胳膊,那颤抖着的胳膊,可以说是硬从自己身上扯开,抬起手来——这场搏斗虽只经历了可怕的几秒钟,但却像是永恒的——用手指去按你门铃的电钮。要是你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会再笑了。


[4]

那时我的整个身心全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写的书我全都买了;要是报上登有你的名字,那这天就像节日一样。你相信吗,你书里的每一行我都能背下来,我一遍又一遍地把你的书读得滚瓜烂熟?要是有人半夜里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从你的书里抽出一行来念给我听,今天,隔了十三年,今天我还能接着念下去,就像在梦里一样:你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福音书和祷告文。整个世界,只是和你有关,它才存在;我在维也纳的报纸上翻阅音乐会和首演的广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哪些演出会使你感兴趣;一到黄昏,我就在远方陪伴着你:现在他进了剧场大厅,现在他坐下来了。这事我梦见过千百次,因为我曾经有一次,惟一的一次,在一次音乐会上见过你。 


[5]

我们上楼到你屋里。请原谅,亲爱的,要是我对你说,你不可能明白,这楼道,这楼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何等样的陶醉,何等样的迷乱,何等样的疯狂、痛苦、几乎是致命的幸福啊!我现在想起这些,还不禁泪湿衣襟,然而我已经没有眼泪了。你想一想吧,那里每一件东西都好像渗透了我的激情,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童年时代,是我的憧憬的象征:那大门,我在前面等过你千百次的大门;那楼梯,我在那里倾听你的脚步声,并在那儿第一次看见你的楼梯;那窥视孔,通过这个小孔我看得神魂颠倒;你房门口铺的小地毯,有一次我曾在上面跪过;那钥匙的响声,每回一听到这声音,我总是从我潜伏的地方猛地一跃而起。我的整个童年,我的全部激情都寄托在这几米大的空间里了,我的生命就在这里。而现在命运像暴风雨似的降落到我的头上来了,因为一切,一切都如愿以偿了:我和你在一起走,我和你在你的,在我们的房子里走着。你想想吧——这话听起来毫无意思,可我不知道怎么用别的话来说——一直到你房门口为止,一切都是现实,都是一辈子沉闷的、日常的世界,而从那儿起,孩子的仙境,阿拉丁 

的王国就开始了;你想一想,这房门我曾急不可待地盯过千百回,如今我飘飘然地走了进去,你将会预料到——但仅仅是预料到,永远也不会完全知道,我亲爱的!——这转瞬即逝的一分钟从我的生活里带走了什么。 


[6]

他就是你,但已经不再是那个我无法驾驭的、幸福无忧的你了,而是那个永远——我这样认为——给了我的、禁锢在我的身体里、连着我生命的你了。现在我终于把你捉住了,我可以在自己的血管里感到你在生长,感到你的生命在生长,只要我心里忍不住了,我就可以用食品喂你,用乳汁哺你,可以轻轻抚摸你,温柔地吻你。你瞧,亲爱的,因此当我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时,我是多么幸福,因此我就没有把这事对你说:因为这样,你就再也不会从我身边逃走了。


[7]

我快步走到门口,因为我感觉到眼泪要涌出来了,可不能让你看见。我急忙奔了出去,跑得太急,在前屋差点儿同你的仆人约翰撞个满怀。他怯生生地忙不迭闪到一边,打开房门让我出去,就在这时——就在这一秒钟,你听见了吗?就在我眼噙泪水看着他、看着这位面容衰老的仆人的一秒钟里,他的眼里突然一亮。在这一秒钟,你听见了吗?在这一秒钟,这位从我童年时代过后就一直没有见过我的老人认出了我。为了这个,我真要跪倒在他面前,吻他的手。我迅速从暖手筒里把钞票,把你用来鞭笞我的钞票扯出来,塞给了他。他哆嗦着,不胜惊讶地注视着我——在这一瞬间他比你在一生中对我的了解还多。所有的人都很娇惯我,大家都对我很好——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掉了,只有你,只有你从来没有认出我!


[8]

他从颤抖着的手里把信放下,然后就久久地沉思。某种回忆浮现在他的心头,他想起了一个邻居的小孩,想起一位姑娘,想起夜总会的一个女人,但是这些回忆模模糊糊,朦胧不清,宛如一块石头,在流水底下闪烁不定,飘忽无形。影子涌过来,退出去,可是总构不成画面。他感觉到了一些藕断丝连的感情,却又想不起来。他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仿佛都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仅仅是梦见而已。 

他的目光落到了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多年来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第一次是空的。他全身觳觫一怔:他觉得,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打开了,股股穿堂冷风从另一世界嗖嗖吹进他安静的屋子。他感觉到一次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一时间他的心里百感交集,他思念起那个看不见的女人,没有实体,充满激情,犹如远方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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