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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丝区:地方历史的变迁与世界体系理论

书名:华南丝区:地方历史的变迁与世界体系理论

作者:苏耀昌

[1]

在弗里德曼看来,宗族是一个拥有公共土地的组织,以这种土地为经济基础,宗族能够执行地方共同体的许多职能。宗族不仅通过一年一度的祭祖活动保持家族集团的社会团结,而且组织民兵进行地方防卫,解决争端,进行慈善事业,维修水利工程,特别是提供教育。此外,弗里德曼的杰出研究还表明,宗族之间经常发生流血冲突,在许多情况下,如果在旷日持久的宗族战争中失败,整个村子可能被扫平。


[2]

在王朝衰落时期,软弱政府的控制处于下降阶段,结果就出现了封建因素的扩展,阶级剥削的加重,最后引发农民起义。随之而来的是新王朝建立的上升阶段,国家权力增强,士绅地主受到压制,政府保护小农因素以恢复生产。经过若干个世纪之后,由于中央政权的衰落和封建因素的膨胀,另一个下降阶段又到来了,社会变动的周期性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3]

封建束缚的消失,清政府对小农的保护,竞争激烈的科举制度和平均继承遗产制对士绅势力的削弱等因素,共同导致一种新的社会形态的出现,我们称之为农民小块土地所有制。小农经济尽管在清代以前早已出现,但那是与封建农奴经济并存的,从未有过自己的发展形态。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国家权力被削弱,士绅变得贪婪和强大起来,小农经济就很容易被封建的因素“蚕食”。只有在清代早期封建因素最终崩溃以后,小农经济才得以完全独立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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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绅的生活史一般都是这样的:自幼孜孜不倦地读书,继而科举仕宦,向宗族捐款购置族田并组织宗族活动,在地方组织兵勇抵抗或缉捕海盗和土匪,修筑堤坝、围垦沙田,指挥宗族械斗。这些活动对于士绅阶层的形成有着重要的政治和经济作用。士绅在这些活动中与政府建立了紧密的联系,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从而行使地方统治权。如前所述,通过政治性和经济性的积累,士绅大规模地兼并土地,扩大其对土地的占有。这样,即使在农奴制已经消失的情况下,士绅地主所有制仍然得以复活。


[5]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洪灾达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夏季汛期堤围经常缺口。因此,必须采取新的方法防止稻田的经常性洪灾。这一地区就发展起一种独特的“塘四基六”的耕作制度。其作用在于把耕地提高到江河水位线以上。为达到这一目的,每一块地约十分之四的面积被开掘,形成很大的池塘;挖出的泥土覆盖到其他十分之六的土地上,从而增加了其高度。填高的土地被称为“基”或“桑基”,用于种植耐涝的桑树,而池塘则用于养鱼。耕作水平比以前有了提高,种桑和养鱼也妥善解决了洪涝问题。另外,从生态的观点看,种桑与养鱼完全一体化了。鱼塘的淤泥是桑树的上等肥料,桑叶可作为养蚕的饲料,蚕沙又成为塘鱼的食饵,冬天卖鱼则又增加了蚕农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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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只有在婚后才能梳起自己的头发。但在华南蚕丝产区,许多女工把自己的头发梳起来,表明其不结婚的决心。梳发仪式通常成为一种典礼,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应邀参加。一位姑娘一旦梳弄了自己的头发,就完全自立,其父母再也不能强迫她出嫁。


[7]

姐妹会是一种妇女组织,不准男人参加,其规模相当小,平均十二个人左右。邻居的姑娘们在十三、四岁就开始加入姐妹会,她们每天晚饭后聚会在一起,聊天、唱歌、玩耍,讲自己一天的见闻。就在这种每晚的聚会上,会里的老姑娘教姑娘们要保持贞操,不要嫁人。文献经常指出,姐妹会是一种非常团结的社会团体。姐妹们在举行梳发仪式时互相支持;就洞房之夜如何反抗丈夫提出忠告;互相教导如何反抗父母和丈夫,拒绝同居;如果其成员后来改变主意,想去嫁人,她们就对她进行集体制裁。

除了姐妹会组织外,蚕丝产区还存在着强烈的性别意识。这种意识的强烈程度,可从一种叫“先天”的民间宗教推知。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缫丝女工成群结队地到先天教庙进香,这些庙都印制并出售有宗教内容的“宝卷”,其中有许多模范妇女的事迹,所谓模范仅仅根据先天教的观点,而不管儒家的理论。著名的大慈大悲女菩萨观音的事迹也在宝卷里面,她身为公主,后来却当了尼姑。宝卷夸耀说,当了尼姑之后,没有丈夫要求献身,没有家婆管束,行为也不受孩子拖累。宝卷还宣扬“拒婚在道德上并无过错,只要心诚,就有勇气抗拒婚姻。男人是不可信赖的,为保护自己的贞洁而自杀是一种美德”。女工们信仰这种民间宗教,从而认为不结婚不仅合乎自然,而且值得追求。她们确实害怕有丈夫,担心有小孩,对结婚不满。许多缫丝工人在谈话时承认:“我们害怕生孩子。许多妇女在生产时死去或大病。生孩子还搞得一个人又脏又乱。……我想自由,不愿做男人的奴婢。男人把老婆当成财产,嫁人为妻是可怕的。”


[8]

这种女权运动的流行,在时间上恰好与机器生产的出现一致。虽然拒绝与丈夫同居的“不落家”,在机器生产方式兴起之前已出现了好几个世纪,但并未被广泛接受。在那时,妇女避免在婚后与丈夫同居的唯一做法,就是投河以示反抗。只是到十九世纪末乡村工业化开始时,女权运动才采取了“自梳女”这种较高级的形式,即完全不结婚。缫丝女工当众梳弄自己的头发,公开谴责婚姻习俗,不怕让人知道她们是独身姐妹。蚕丝产区的居民一般都默许这种完全不结婚的行为,作父母的通常也允许女儿梳弄其头发。自梳女经常在公共场所和寺庙里露面,不必担心受到非议。


[9]

工厂主不但使工人有了较强的经济力量,而且加强了缫丝女工内部的团结。姐妹会的成员通常都在同一家工厂做工。女工们挤在一个象火炉一样闷热的地方工作,一周七天,一天十二小时,有着共同的体验,因而也就形成了内聚力很强的社会团体。工人们都愿意住在一起,外地来的住着同一间宿舍,不想与父母一起生活的就住到姑婆屋去。工作群体也成为娱乐团体的基础。人们经常看到,缫丝女工们成群结队出入寺庙、戏院和商店。一个工作群体常常是一个姐妹会,又是一个居住共同体、一个娱乐集体。这样一个具有多种功能的团体,促进了缫丝女工的集体行动。


[10]

这种没有深入发展的女权运动模糊了女工们的阶级意识,尽管士绅宗族把女工作为工人对待,但女工们首先注意的是自己的性别特征,她们基本上是从性别的角度来认识自己的。


[11]

过了这个年龄,她就只能到报酬很低的丝织作坊去找工作,她们还考虑到,自己既无丈夫,也无孩子,退休之后就无人照料。因此,在一生的黄金时期,必须最大限度地榨干自己,以赚取更多的钱。人们普遍承认,女工们是非常俭朴的,总是尽量节省,看上去营养不良,健康情况很差。由于脸色异常苍白,当地人把她们叫做“女鬼”。

女工们出于从婚姻束缚下把自己解放出来的愿望,摒弃了阶级和阶级斗争。而且,十九世纪末,由于缫丝工业的发展,她们的工资比较可观,阶级不平等对她们来说还不是紧要的问题。


[12]

一方面,正由于没有共同的阶级斗争目标,华南的女权运动只能是地区性和小范围的,未能扩展到其他地区,也无法与男权专治意识抗衡。另一方面,性别争端使工人阶级分成两个部分:男工和女工。女工感兴趣的只是女权运动,几乎没有工人阶级激进主义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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