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野社

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百年孤独

 书名:百年孤独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1]

“这是世上最大的钻石。”

“不是。”吉卜赛人纠正道,“是冰块。”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没能领会,伸出手去触摸,却被巨人拦在一旁。“再付五个里亚尔才能摸。”巨人说。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付了钱,把手放在冰块上,就这样停了好几分钟,心中充满了体验神秘的恐惧和喜悦。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又另付了十个里亚尔,让儿子们也体验一下这神奇的感觉。小何塞·阿尔卡蒂奥不肯摸,奥雷里亚诺却上前一步,把手放上去又立刻缩了回来。“它在烧。”他吓得叫了起来。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没有理睬,他正为这无可置疑的奇迹而迷醉,那一刻忘却了自己荒唐事业的挫败,忘却了梅尔基亚德斯的尸体已成为乌贼的美餐。他又付了五个里亚尔,把手放在冰块上,仿佛凭圣书作证般庄严宣告: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2]

他疲惫到了极点,把自己交付给这只手,跟随它到了一个形状莫辨的地方。他被脱去衣裳,像一袋土豆似的被摆布、被翻来翻去。在这神秘的黑暗中,他不再需要手臂,不再闻到女人的气味,而只有氨水的气味。他试图回想起她的脸庞,然而脑中却浮现出乌尔苏拉的面容,便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只是此前从未想过真的可以做到;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如何在做,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脚在哪里头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谁的脚谁的头;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腰间冰冷的声响和腹内的气流,无法忍受恐惧和迷乱的渴望,渴望逃走,又渴望永远留在这恼人的静寂和可怖的孤独中。


[3]

失眠症最可怕之处不在于让人毫无倦意不能入睡,而是会不可逆转地恶化到更严重的境地:遗忘。也就是说,患者慢慢习惯了无眠的状态,就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至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


[4]

他属于第一批病人,已是老练的失眠者,并借此掌握了高超的金银器工艺。一天他在寻找用来捶打金属箔片的小铁砧时,却想不起它的名称。父亲告诉他:“砧子。”奥雷里亚诺把名称写在纸上,用树胶贴在小铁砧底部:砧子。这样,他相信今后就不会再忘记。当时他还没想到这便是失忆开始的症状,因为那东西的名称本不好记。没过几天,他发现自己对实验室里几乎所有器物都叫不出名来。于是他依次注明,这样只需看一下标签就可以辨认。当父亲不安地告诉他自己童年最深刻的记忆都已消失时,奥雷里亚诺向他传授了这一方法。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先在家中实行,而后推广到全镇。他用小刷子蘸上墨水给每样东西注明名称:桌子,椅子,钟,门,墙,床,平锅。他又到畜栏为动物和植物标上名称:奶牛,山羊,猪,母鸡,木薯,海芋,香蕉。随着对失忆各种可能症状的研究不断深入,他意识到终会有那么一天,人们即使能通过标签认出每样事物,仍会记不起它的功用。于是他又逐一详加解释。奶牛颈后所挂的名牌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体现出马孔多居民与失忆作斗争的决心:这是奶牛,每天早晨都应挤奶,可得牛奶。牛奶应煮沸后和咖啡混合,可得牛奶咖啡。就这样,人们继续在捉摸不定的现实中生活,只是一旦标签文字的意义也被遗忘,这般靠词语暂时维系的现实终将一去不返。


[5]

家里充满爱情的气息。奥雷里亚诺寄情于无头无尾的诗行。他把诗句写在梅尔基亚德斯送他的粗糙羊皮纸上,写在浴室的墙壁上,写在自己的手臂上,而所有诗句中都有蕾梅黛丝幻化的身影:蕾梅黛丝在下午两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蕾梅黛丝在玫瑰无声的呼吸中,蕾梅黛丝在蠹虫如沙漏般的暗地蛀蚀中,蕾梅黛丝在清晨面包的热气中,蕾梅黛丝无所不在,蕾梅黛丝无时或缺。


[6]

直到做完小金鱼丢进罐子,他才开始喝汤。然后他不急不慌,慢慢吃下盛在同一个盘子里的洋葱炖肉、白米饭和炸香蕉片。他的胃口不受环境好坏的影响。午饭后,他感到一阵闲下来的空虚。出于一种科学的迷信,他在饭后消化的两小时内不干活、不阅读、不洗澡也不做爱。这种信念如此根深蒂固,早在战时他就曾为了避免士兵们消化不良而多次推迟行动。


[7]

他又一次看见了自己那可悲的孤独的脸。于是他向栗树走去,心里想着马戏团。小便的同时,他仍努力想着马戏团,却已经失去记忆。他像只小鸡一样把头缩在双肩里,额头抵上树干便一动不动了。家里人毫无察觉,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去后院倒垃圾,忽然发现秃鹫正纷纷从天而降。


[8]

在蝎子与蝴蝶的环绕中等他,就像近几个月来几乎夜夜所做的那样。一颗嵌在脊柱里的子弹令马乌里肖·巴比伦从此卧床不起。他在孤独中老死,没有一句抱怨、一声抗议,也没有一丝吐露真相的企图;他忍受着往事的折磨,忍受着不容他安生片刻的黄蝴蝶,一直被当成偷鸡贼遭人唾弃。


[9]

梅梅握住她的手,跟了上去。那是费尔南达最后一次看见她,她正努力跟上修女的脚步,最后消失在修道院的铁栅后面。她仍在想念马乌里肖·巴比伦,想念他身上的机油味和身边的蝴蝶。她每一天都在想念他,直到多年以后一个秋天的早晨在克拉科夫一家阴森的医院里衰老而死,那时的她已改名换姓,终生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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