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野社

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好骨头

书名:好骨头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1] 坏消息

她知道她需要什么:一场变故。她是指:无意中滑落的小刀,摔落的玻璃杯,或是炸弹,某样摔碎的东西。一点儿酸,一点闲聊,一点儿高科技导致的集体死亡——数百万人的死亡,一点儿可以唤醒她的锐利的什物。开坦克碾过天竺葵,把微风变做飓风,斩断雏菊的脑袋并使它们如子弹般穿行在空气中,把婴儿从阳台上掷下去,看着那母亲燕子跳水一般地尾随而下——后者发出无从辨析的尖叫,奥菲利娅的头发纠结着飘散开。


[2] 女体

我的主题散发出地狱气息。我在上面洒了点水,用毛刷掸了掸它的局部,用毛巾拂拭,给它上粉,抹上润滑剂,在里面添上燃料,好啦,我的主题,我那与时俱进的主题,我那争议重重的主题,我包罗万象的主题,我一瘸一拐的主题,我患有近视的主题,我背部有病的主题,我行为不端的主题,我粗俗的主题,我骇人的主题,我正在老化的主题,我那不可能成形的主题,裹着过分宽大的风衣,穿着冬靴,就这么刷啦一下出发啦。它沿着人行道疾走,仿佛有血有肉,它正在找寻彼方的事物:一颗鳄梨树,一名市议员,一个形容词。它和往常一样饥肠辘辘。


[3] 女体

女体有许多作用。它曾被用来敲门,用作开瓶器和肚子滴答作响的钟,用来支撑灯罩,用作胡桃夹子——只消把它的黄铜腿儿拧成一股,你的胡桃就磕好啦。它可以插火炬,架起胜利的花冠,长出紫铜翅膀,高高举起一圈霓虹星星——在它的大理石脑袋上则可以经营一片商店。

它贩卖汽车、啤酒、剃须液、香烟、烈酒;它贩卖减肥手册和钻石,还兼卖装在小玻璃瓶里的欲望。这就是那张带动了一千种周边产品的面孔吗?毫无疑问。不过,可别想得太美了,宝贝儿,这微笑,一角钱可以买上一打。


[4] 爱上雷蒙德.钱德勒

他知道家具会呼吸,有感觉——和我们不一样,是以一种更受抑制的方式,就像“室内装潢”这个词本身——家具折射出霉斑和灰尘的整体感觉:一束投射在古旧衣服上的阳光,一捆扔在廉价办公椅和椅背上的磨损的皮革。我想着他那些沙发,被填塞得圆鼓鼓的,罩着丝缎,是一种苍蓝的色调——他那些残忍冷酷、无实体的金发情人正有着这种颜色的眸子。那些沙发缓慢地跳动,犹如冬眠的鳄鱼的心脏。我想着他的那些躺椅,它们都配有不怀好意的枕头。他对草坪和温室也了如指掌,对汽车内部装饰也是行家。

我们的风流韵事将会以这种方式发生:我们将在旅馆或者汽车旅馆见面,昂贵或者便宜的都行,这不打紧。我们会进入房间,锁上门,开始探索家具的秘密,用手指抚过窗帘,摩挲壁画镜框上的假镀金,抚过真正的大理石,抚过奢侈或俗气的卫生间水槽里破了角的瓷砖,吸入地毯、旧烟头、泼翻的琴酒的气味,吸入速战速决、毫无深意的性爱的气味,或者吸入从英国进口的椭圆形透明香皂那馥郁而抽象的气息——对我们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对家具的反应,以及家具对我们的反应。


[5] 猎树桩

1

枯树桩是野生动物最青睐的伪装术。有多少次,当你开着摩托艇呼啸而过,或是划着小木舟悠悠漂过时,你看见水面上探出一块枯树桩,并且你对自己说:那看起来像是一只动物?

当然,只有脑袋而已。它在游泳。

而当你靠近去看,那却只是一段枯树桩。

别上当!通常,这些东西的确就是动物。

你应该这么做:

向那只动物射击,大约在两眼中央,两眼的位置你就估摸一下吧。这样,动物会被杀死,但不会蜕去伪装。

下一项任务是把动物从水里拎出来。这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因为那只动物会顽强地附着在看起来像是树根的那部分肢体上。你可能会需要一把链锯,许多绳子,你的船最好安装了强劲的引擎。当你又切又撬,终于成功地把动物扳松时,把它拖上岸,拖到你停车的地方。

不会见血。

把动物晾干一会儿。它看起来会像是遭遇了涝灾,沉重无比。把它扛到汽车引擎盖里或是货车车篷上,用绳子捆结实了。开车进城。其他猎手——各自车上捆着驼鹿、熊、母鹿甚至是豪猪——会摇摇头,把你嘲笑一番,但是记住:你将是笑到最后的人。

等你把动物运回家后,在后院宰割它——链锯又会派上用场,就按宰母牛的方式宰。这头动物看起来仍会像是一段木头,但别被蒙骗了。

把肉排、肋骨和排骨裹入保鲜膜放进冰箱。要是你太太询问你在做什么,或是挖苦你的智商,让她少管闲事。相反地,《圣经》里就说过:所有的肉身都是青草。

当你觉得有胃口吃一顿动物大餐时,从冰箱里取出一块肉排,在木炭、燃气炭盆、煎锅或是烤架上把它加热。这只动物展现其庐山真面目的一刻终于到了!给肉排洒上佐料——来点烧烤酱总是好的——翻转它,使之均匀受热。

如果它依然是一块木头,就是你犯了个错误。运气太糟啦!一千个枯树桩里只有一个不是动物,你却偏偏选中了那一个。

下次再试。

2

躺在溪底的鹅卵石是鱼类最青睐的伪装术。


[6] 造人

2.姜饼法

任何好一点的曲奇饼干食谱都行,但如果你想要取得栩栩如生的效果——选择这种方法的读者大部分是这样——就再多加一点姜汁。葡萄干做眼睛和纽扣很不错,但是,只要你不怕磕掉大牙,尽可以选用那些小巧玲珑的银珠子。

你的小人刚出炉时,要紧紧握住他可能不太容易。以这种方式制成的小人往往会飞奔到大路上,或骑摩托车或步行,一路抢劫便利店,给自己弄个纹身,蹿上跳下,嘴里唱着:“跑呀,跑呀,使出全力跑呀,你抓不住我,因为我是姜饼小人!”在把他送进炉子烘烤前,先在他腿上绑一根线,这法子很管用,但是——哎呀——经验告诉我们,不会管用太久。

不过这种方法有一大优势:这些小家伙美味无比!放心大胆地吃。


[7] 造人

4.杏仁蛋白软糖法

我们总是觉得,小人如果体形娇小的话,操纵起来会更便捷些。好啦,我们来做一个小到可以玩弄于手掌之间的小淘气吧。

这些穿着堂皇的小新郎往往定居在婚礼蛋糕上,制造他们需要在细节上下大功夫,煞是累人,但是,当成品面带虚假的温柔,从“七分钟出炉”牌蛋糕糖霜的顶层向你微笑时,你会觉得献给小刷子和食品染色剂的那些时间都值了!

我们对于眼下用塑料代替糖果的做法感到非常遗憾。起码的一点:当您突然有冲动——我们都有这种冲动!——要把这些衣冠楚楚的小魔鬼卷入口中,舔去他们的外套时——您将无法体会到高潮。


[8] 肩章

接下来的一年中,优胜者所代表的国家会享受一些特权,包括:受限定的抢劫(只包括百货商厦,而且只能在星期一进行);在餐厅里大声点菜,拍打桌面;让世界上所有其他的国民对该国国民的俏皮话报以笑声,态度要卑躬屈膝;约会优先权; 剧院贵宾票;长达两天的强暴与洗劫活动,并可以在大街上喝得酩酊大醉并举行仪式。


[9] 肩章

这一竞赛本身又分为几个门类。每一门类都是专为取悦女性的某一脾气而设计的——尽管大家在判定她们都有哪些脾气这一问题上颇遇到了一些挫折。譬如,“芳香”类竞赛——把从竞赛者们的臭袜子、雪茄、穿过的T恤等物品中提取的精华素洒向观众席——就不得不中止了,因为有太多女性对此觉得恶心。但是比赛叫绰号、比赛肌肉伸缩、比赛谁穿的少——这些门类却未被取消。说笑话这项竞赛也保留了下来,因为众所周知,女人们喜欢有幽默感的男人,至少她们自己是这么说的。


[10] 肩章

从我们的系统里诞生了一种新型国家领导人。首先是领导层的年轻化:腿脚利索;更富音乐才华;更幽默。

历史也开始被修改。勇敢的军事霸业,集体死亡,种族屠杀和其他炫耀征服者威力的标徽已不再那么重要。评判标准变啦。比如,有人说,拿破仑一踏进舞池就会罹患紧张性精神症,而斯大林穿一袭不合身的制服,同时又不会唱歌,此二人因此不可挽回地走向了末路。


[11] 出海的男人

说些更确定、更明显的东西。说说行动。抽干体内的沼泽,掸掸里屋床上的里被,把边缘搞得挺一些。譬如,可以说出海的人。不是乘坐潜水艇出海,那会让人得幽闭恐惧症,味道也不好闻。说点更令人振奋的;说说盐的刺鼻气味和冷水,说说它们如何漫上你僵硬的身体,说说切伤和淤伤、飓风、大无畏精神。但首要的是:别谈女人。女人已被水取代,被同样变幻莫测和靠不住的风和海洋取代。男人们得知道如何航行,如何扬帆,如何把水从船中舀出,如何寻找导航手册。他是这么对他说的——或许并没有说——你该眯缝起眼睛,在撞上冰山之前估算出它的体积,把刀握得紧紧。现在,一个浪头打来了,你得抓住横桅索,咬紧牙关,肌肉块块凸出。或是蹑手蹑脚溜过舷梯,穿过出入口,走下通行道,穿越银河——在一片黑暗中,你的眼睛像数字手表那样熠熠生辉,周围满是灌木、水桶、排水孔、壕沟,里面充斥着臭烘烘的敌人,你却不得不在肾上腺激素和抢劫本能的左右下继续潜行。你自己的尸体在你身后溶化,此时你终于到达了洞穴,找到了被弃的城市、保险箱、滑动板和地上的洞穴——变得比你最肆虐的狂想还要富裕!

现在怎么办?去餐厅里把钱花了,花在某个女人身上。于是我来了,又回到这永恒的餐桌边,这餐桌存在是为了让她可以把肘子支在上面,俯看一杯酒,听他说话——他会说什么呢——他告诉她,他是如何排除万难,来此地见她的。她说:但是你感受到了什么?

他的眼珠疯狂地左右打转,就在眨眼的一瞬中,他努力要想到一些别的东西,一棵仙人掌,一只海豚——当诱惑的浪潮漫延到脚下的地毯,当新鲜的风在桌布间拂过——千万别露马脚。它们包围着她。现在,每个和男人共坐一桌的女人都能看到:茫然无措的男人。


[12] 外星领土

五个男人站在门外,向路边的积雪、一条河、树林下的草丛里撒尿,装作没在往下看。或许它们的确没往下看,而是昂起头凝望着星空。这就是天文学的起源。

不光是天文学:量子物理、工程学、镭射技术、零到无限之间的一切计算都是这么来的。某样抽象因而安全的东西,与你无关;从偏执地对尺寸着迷到对任何东西着迷。上帝,上帝,他们测量万物:大金字塔的高度、指甲生长的速率、细菌的繁殖、海里的沙粒、能在一根针的针尖上舞蹈的天使的数目。距离证明上帝是一道方程式仅有一步之遥。上帝不是人,不是一具身体,但愿不是。上帝与你并不相像,不是个离不开地面的家伙——没有体积尺寸大小,因而也没有痛苦。

当你感觉忧郁时,只需继续吹响口哨;继续测量。只要别往下看就好。


[13] 外星领土

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说,男人根本不具备身体。看看那些杂志吧!女性杂志的封面上是女人的身体,男性杂志的封面上也是女人的身体。男人只出现在关于钱的世界新闻的杂志封面上——侵略战争,火箭发射,政变,利率,选举,医学上取得的新突破——现实,而非娱乐。这类杂志只是展示男人的脑袋:面无微笑的脑袋,说话的脑袋,做决定的脑袋——顶多只能瞥见西服一角羞怯的一闪。我们如何能知道,在那些谨小慎微的斜条纹衣物下藏着身体?我们不能。或许那下面没有身体。

这将我们引向何方?女人是附带一个脑袋的身体,男人是附带一个身体的脑袋?或许不是。得看情况。


[14] 外星领土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以前的女人们。她们被储存在亚麻织物柜里,整齐地切开,熨平,折叠起来,上面撒着樟脑丸和薰衣草。单身男人总会习得这样的一些家务技巧。这些女人没给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有一个例外——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像她母亲。她戴上橡胶手套把她取了出来,塞进花园里的焚化炉烧掉。或许她真是她的母亲,她想,如果真是这样,这下可彻底把她摆脱了。


[15] 外星领土

他们什么也不提供。他们提供一整片雄伟的空白:冰雹中一片看不见的天空,这一夜的月亮与下一夜的月亮之间黑黢黢的停顿。他们提供自己的贫乏,那只空空如也的木碗,乞丐的木碗,他们唯一的天赋在于乞求。向下看得深些,一直看进去,那儿有一些烟雾般蜷缩起身子的潜能,你或许还能听到一些什么。但却无一人言语。


[16] 麻风病人之舞

伪装的麻风病人的真实舞蹈在舞台上进行。那儿正值圣诞:快节拍的音乐、戴着护鼻的角儿、灵敏的鼓点。身着中世纪服装的人们四处飘游,在场的人有:肌肉暴起的乞丐、戴尖角帽和曳地面纱的窈窕少女、一位风度翩翩的王子、一名珠光宝气的吉卜赛人、一个睿智的小丑。你可能需要的一切。白日梦的配料。可以外卖的罗曼司。


[17] 麻风病人之舞

他们看起来像是从木乃伊恐怖片里走出来的。他们看起来像是会走动的床单。他们像是阵亡的尸体,像蚕茧。他们看起来像那些你一度十分了解的人,如今你忘却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像你洗完桑拿后在蒸汽笼罩的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你那暂时失去了名字的脸。他们看起来像患了失语症。他们看起来像绷带广告。他们看起来像捆绑照片。他们看起来极富情色意味。他们看起来像是遭到了遗忘。他们看似一场悲哀的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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