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野社

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道德困境

书名:道德困境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1]

狄格并非对坏消息无动于衷,恰好相反。他瘦骨伶仃,不像我有那么多脂肪来吸收缓冲坏消息,把它们的卡路里——坏消息的确富含卡路里,会让你血压升高——消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可以,他不可以。他想要尽快把坏消息传给另一个人,好像甩掉一块刚出炉的土豆,坏消息烫着了他。


[2]

我避免用怀孕之类的词:怀孕是一个粗鲁、膨胀、下垂的词语,沉重的分量压得你不得不思考这件事;待产就不同了,你可以联想到一只竖耳倾听的狗,兴奋地等待着渐渐走进的脚步声。


[3]

我父亲在他另外两个大孩子身上大获成功的游戏——扮成大熊,用来逗我妹妹或许是个坏主意。出人意料的是她深深着迷,只不过她对这个游戏感兴趣的地方和别人不太一样。她无法理解扮熊游戏应该是用来逗乐的——找个借口大笑,尖叫,然后逃跑。她更愿意在不被熊看到的情况下观察它。这就是为什么她在母亲的落地窗帘上齐眼剪两个洞。她会躲进窗帘背后从洞眼里向外窥视,在快要瘫痪的恐惧中等待父亲回家。他会是熊,还是父亲?即使他看上去像父亲, 会不会毫无预警就变成熊?她永远都无法确定。


[4]

我仿佛在夜间伸手不见五指的荆棘林中摸索前行。过去,智穷计尽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说辞,但如今它描绘的状态是如此真切。我的所有伎俩像一个不断打开的线团,用完一节又一节,每一节都没能固定住什么,仿佛烂掉了,断成两半,最终将会只剩下一截残线,那会是何时?还剩多少日子留给我来填满——让我完成自己的义务——在她真正的父母回来接手,放我逃回自己的生活之前?

或许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许我将待在这里直到永远。或许我们俩都得待在这儿,被锁进现在的年龄再也不会长大。与此同时,花园将变成森林,刺莓丛蔓生长成大树遮住窗口的阳光。


[5]

就连我过去玩这个游戏时也会取笑孤独的奶酪。现在我为自己感到羞愧。为什么独身——究其本质——就活该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呢?但它就是。独身者——孤独者——是不可信赖的。怪异,扭曲,极有可能是精神病患者。他们家的冰箱里可能学藏着几具尸体。他们不爱任何人,也没人爱他们。

当我满心叛逆的时刻,我问我自己干吗要介意被排除在成双成对的诺亚方舟之外呢——不过就是个神圣动物园。栅栏上了锁,根据预设的间隔分放饲料。我不允许自己受它诱惑;我必须保持距离;精瘦,狼一样沿着边缘移动。我是属于暗夜的生命,翻起风衣领子,缓步穿过街灯,脚跟踏出令人印象深刻的、空荡荡的声音,长长的影子落在前面,就一些重要问题进行严肃的思考。


[6]

无论这样的夜晚多么空虚无望都无法叫他离去。他坐了又坐,甚少走动,呆滞迟缓,像一堆衣服摞在那里,虽然顶上人头看上去还有些生命迹象,眼睛偶尔转一下。他似乎因为某桩骇人听闻的事故落下了瘫痪,虽然没有看得见的伤疤。他的沉默比任何谈话更让人精疲力竭。


[7]

我知道那条绿色的床罩不是真的床罩:我知道它是自我的一部分,某种旧时的恐惧和缺乏安全感。梦里那个看不见的孩子也不是我那个差点被谋杀的熟人,它只是一块心理碎片,我远古的婴儿自我的残骸。这类光天化日下的知识相当管用。


[8]

他要逃离的是他的婚姻。他必须逃离,否则就会被拖倒,吸血,开膛剖腹。所有这些比喻——对奈尔来说形容出某种巨型章鱼,吸血蝙蝠和杀鱼情景——都是狄格使用的。一谈起婚姻他就拐弯抹角,有违他的一贯作风。他从来不说我妻子或者把妻子的名字和这件事连在一起,因为不是他的妻子击败了他,不是奥娜一个人做了这些事:拖倒,吸血,开膛都是他们两个同心合力干出来了。是婚姻:被奈尔描绘为一种巨大、带刺的生长物——横在雷雨云状的癌细胞和浓密、暗绿色野灌木或灌木林之间的十字架,有砌砖水泥的黏稠,还伸出许许多多触手,像一团水蛭。

奈尔被这样的婚姻吓坏了, 在它面前她变得既渺小又幼稚。关于它的景象壮丽、发光,像一只鲸鱼搁浅在海滩上。相形之下她显得苍白,平庸,健康得乏味。她无法提供这么多戏剧化的、阴暗嗜血的煽情剧。


[9]

我是一个食人者。她有种怪异的疏离感。

或许在这个农场里她会变得越来越狡慧。或许她会吸收某些黑暗,也可能根本不是黑暗而是知识。她会成为这样的女性:人们需要她的建议,发生事故会召唤她去。她会卷起袖子,抛下多愁善感,所有浸泡着血,带血腥味的事都亲历亲为。她得学会熟练地使用斧头。


[10]

她的耳朵是联系地下隐埋活动的唯一结点,仿佛一株菌菇,作为一个苍白短促的信号破土而出,昭示着地下生机勃勃、相互牵连的生命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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