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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可以吃的女人

书名:可以吃的女人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1]

他用一个手指揉着眼睛,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他没穿衬衫,瘦骨伶仃的,肋骨突了出来,就像中世纪木刻中那些皮包骨的人像。他胸前的皮肤几乎没有颜色,并不是白的,而是有点接近旧床单那种暗黄色。他光着脚,身上只穿一条卡其短裤。一头直直的黑发乱糟糟的,从额头上披下来遮到了眼睛上,他的目光显得固执而悲凉,像是故意摆出这一副神情似的。


[2]

他拉过一条灰色的军用毛毯,遮住那皱巴巴的床单,自己爬上床,盘腿坐了下来,倚在墙角落里。他打开了床上方那盏看书用的灯,从后面裤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烟后又放回裤袋里。他点起了烟,窝着双手抽了起来,那模样活像是一个饿着肚子的菩萨在给自己烧香上供。


[3]

“首先是‘具有真正男子汉风味’这句话,你会想到什么?”

他头朝后一仰,又闭上了眼睛。“一身臭汗,”他边说边想,“帆布运动鞋,地下更衣室和下体弹力护身。”


[4]

“那么,‘叮咚,叫人脑袋飘飘然,醉醺醺’这一句呢?”

他又考虑了好久。“我看一点意思也没有,”他说,“根本就不通。头两个词让我想起一个人长着个玻璃脑袋,被人用棍子敲得叮咚响,就像玻璃碗琴那样。但醉醺醺几个字一点意思也没有,”他闷闷不乐地说,“依我看这句话对你没多大用处。”


[5]

在他话中,特里格听来就像是最后一个莫希干人,高贵而自由;又像是最后一条恐龙,被命运和其他一些次等的生物给毁了;还像最后一只渡渡鸟,由于反应太迟钝而无法逃脱灭绝的命运。接着他对新娘大肆攻击,说她掠夺成性,居心不良,把可怜的特里格吸到那家务琐事的一片混沌之中(这倒使我把新娘想象成吸尘器的模样),最后他又悲悲切切地谈到自己孤苦伶仃的未来才算住口,他所谓的孤苦伶仃是指只剩下了他一个单身汉。


[6]

他说,“我瞅着洗衣机,就像别人看电视一样,这对人有一种镇定作用,因为你总会知道结果如何,不必费神去想它。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对洗的内容稍稍作点改动,要是我看厌了,我就会在里面加上一双绿袜子或者其他一些有颜色的东西。”他说话的声音平板单调,身子蜷缩着往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头缩到那件黑运动衫的领口里,就像乌龟把头缩在壳里那样。


[7]

那一番畅快的自白,换成是我恐怕是没法做到的。我觉得这未免太鲁莽冲动,就像生鸡蛋要挣破蛋壳的束缚一样,这隐含着一种危险,就是蛋黄蛋白会四处横流,搞得一团糟。他又点起一支香烟塞在嘴里,看来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8]

在他身上一定有一种科幻小说中所描写的特殊功能,就像长了第三只眼或者触角一样。他尽管别转了头,看不见我,但我还是听见他冷冷地低声说:“我看得出来,你很有点欣赏我这种神经质的表现,我知道这容易挑动别人的同情心,我是训练有素的,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有毛病的人。我唤起她们身上隐藏着的弗罗伦斯.南丁格尔的本能。不过,请当心,”这时他朝我掉过头来,狡黠地斜眼望着我,“你很可能把事情搞糟了。饥饿与爱相比是更基本的需要。要知道,南丁格尔可是要吃人的呀。”


[9]

他的嘴里一股烟味,除了这种烟味以外,我只感到他又干又瘦,似乎抱在我怀里的那个身子和贴住我脸颊的那张面孔都不是有血有肉的躯体,它只是在铁丝衣架上面糊了一层卫生纸或者羊皮纸而已,我记得根本谈不上什么激情。

我们又几乎在同时停了下来,彼此后退一步,又互相注视了一小会。然后提起衣服袋,扛到肩膀上,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说来好笑,这事情的前前后后就像我有一年过生日得到的一个奖品,那是个底部装有磁铁的玩具,两只塑料小狗猛然凑在一起亲热,又猛然地向后一退老远。


[10] 

她想这一来克拉拉像放了气的气球似的又会恢复到正常的体态,她跟她交谈就会比较自在了,她再不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长着小脑袋而身躯却臃肿不堪的怪物。那副模样直使她想起蚁后,那庞大的身躯是整个族群的母体,简直不像个人。有时候她又觉得在她那身子里好像隐藏着好几个她一无所知的人儿。她一阵冲动,决定去买些玫瑰送给克拉拉, 欢迎她回到了正常的状态之中,如今她那个瘦弱的身躯已经完全归她自己,再也没有谁来与她争夺了。


[11]

“是南瓜子。你是知道的,我正在戒烟,我发觉嚼那东西很有用,把瓜子嗑开嘴里会觉得很痛快。我是在宠物商店里买的,其实那是用来喂鸟的。”


[12]

她想要打破他对正在熨烫的衣物的迷恋,闯入他的内心世界去,她不想当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提包,走进浴室里去梳一梳头。这倒不是因为她头发乱了,按照恩斯丽的说法,这只是一种替代行为。松鼠看到面包皮,觉得有危险不敢上前,或者根本就拿不到,它就会搔搔自己,这也是一种替代行为。


[13]

“‘你论文熨过了,我们不接受’。”


[14]

她原以为他身上有一层又厚又硬的外壳,轻易刺不透,看来她是估计的过高了。这就像他们以前常在家里玩的那种游戏,你合拢两只巴掌,压住鸡蛋的两头,任你用多大力气它都不会破,它的力学构造分布均匀,你的劲其实都使在自己身上。可是,你只要稍稍变换个角度,把压力调整一下,鸡蛋就会啪的一声碎了开来,蛋黄蛋清流得你浑身都是。


[15]

在她的印象中,他那饱受饥渴的身体在黑暗中似乎只是一些嶙峋的岩石,他的胸部肋骨突出 ,瘦得难以形容,就像洗衣板一样。但有关这一切的记忆也很快淡漠了,就像其他柔软的东西给你的印象那样转瞬即逝。不管她作出过什么决定,她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作出什么决定来。这可能只是种幻觉,就像照在他们身上的蓝色灯光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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