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野社

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玫瑰奇迹

书名:玫瑰奇迹

作者:让.热内

[1]

假如说,生命的严酷促使我们寻找一种友谊的在场,那么我认为,是苦役犯监狱的严酷促使我们彼此投入到爱的危机中,要是没有这种爱,我们就不能活了:迷人的饮料,是苦难。

 

[2]

我对美的热爱是如此渴望为我的一生带来一次暴烈的,甚至是血淋淋的死亡的加冕,我憧憬一种有着耀眼光辉的神圣性,而这一神圣性没有凡人所谓的英勇气概,我的这种爱,还有我的这一憧憬,使我悄悄地选择了斩首,它被它所弃绝,弃绝它所给予的死亡,以一种比盛大葬仪上微弱地摇曳不已的烛焰还更为昏暗、更为柔和的荣耀照亮它的受益人;哈卡蒙的罪行和死亡,为我显示了这一终于达到的荣耀的机械结构,就像是把它拆卸下来了一样。一种如此的荣耀不是世间凡人的。人们还没有见到有过一个受刑者,他的唯一刑罚就能为他戴上光环,就像人们看到的教会的圣人以及世纪的荣耀那样,但是我们知道,接受这一死亡的世人中的最纯洁者,都在他们落下的脑袋上,在头上戴着的惊人的和私密的冠冕上,在被偷偷扯下的珍珠宝物上,感觉到了他们自己。每个人都知道,当他的脑袋落到铺了锯末的篮筐中,耳朵被一个扮演了奇怪角色的行刑助手揪着的时候,他的心会得到蒙着羞耻心的手指头的接待,会被转到一个少年郎的胸膛中,那胸膛装饰得就像是春天的一个节日。

 

[3]

“你的姓氏?”

“热奈。”

“金雀花王室?”

“热奈,我对您说了。”

“要是我想说金雀花王室,这又怎么了?冒犯你了吗?”

“……”

 

[4]

他没有系腰带。他没有穿袜子。从他的脑袋上——或者从我的脑袋上——发出一阵飞机马达的轰鸣。我感觉,在我浑身的血管中,奇迹正在畅通无阻。但是,我们无比景仰的热情,以及压在拷住了他双腕的锁链上的神圣重担——他的头发已经有时间长了出来,一绺一绺的鬈发乱蓬蓬地搭在脑门上,螺旋形的荆冠所具有的充满智慧的残酷——使得这条锁链变了形,在我们惊讶无比的眼睛前,变成了一条白色玫瑰花的彩带。改变从左手的手腕开始,一直到右手的手腕。哈卡蒙一直朝前走去,根本不考虑什么奇迹。狱卒们也没有看出什么不正常。在这一时刻,我手里正握着一把剪刀,每个月,我们都被允许使用剪刀,剪一次手指甲和脚趾甲。这时候,我当然没有穿鞋子。狂热的信徒们为抓住偶像一件外套的下摆,为亲吻它所做的同样动作,我都做了。我朝前紧赶两步,身子向前俯去,手中拿着剪刀,在一根柔软的枝条上剪下了最美丽的玫瑰,就在他的左手腕旁边。玫瑰花朵落到我的赤脚上,滚到了洒满肮脏的碎头发的石板地上。我把它捡起来,并抬起了我那张出神的脸,刚好看见了刻印在哈卡蒙脸上的恐惧,他的神经质抵抗不住他那死到临头的如此确切的预兆。他差点昏厥过去。在很短的时间里,我一个膝盖顶地,跪在我的偶像面前,他却止不住的不寒而栗,因恐惧,或是因耻辱,或是因爱,他直瞪瞪地瞧着我,似乎认出了我,或者只不过似乎是哈卡蒙认出了热奈,似乎我才是他心中可怕激情的原因,因为我们俩彼此恰好都做了那些动作,得以导致如此的解释。他脸色苍白,跟死人一样,从远处观看这场戏的人们都会相信,这个杀人犯具有一种类似于一个吉斯公爵或者一个洛林骑士的脆弱,历史书上说过,他们只要一闻到玫瑰花香或者看到玫瑰花,就会虚脱,倒下。但他又稳住了身子。镇静——那里掠过一丝微笑——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继续走着他的路,稍稍有些瘸腿,我以后会说到这一残疾的,腿瘸得不明显,而且被他脚踝上的镣铐遮掩了不少,但是拴住了他双手的锁链,由于失去了它那花环彩带的外表,仅仅只是一条铁链子而已。他消失在我的眼中,被阴影和一条走廊的拐角所吞噬,我连忙把玫瑰插在我裤子上割出来的假裤兜上。

 

[5]

我祈求他能爱上我。我祈求他的心地有足够的善良能够爱上我。我已经知道,他将把我引向死亡。我现在知道,这一死亡将是美丽的。我想说的是,他值得我为他去死,因他而死。但是他把我引向那里引得太快了。总之,不管是早是晚,我都将因他而死。我将破旧不堪或者粉身碎骨地死去。

 

[6]

在他度过了我想象中狂妄自大、放荡不羁的生命之后,在他一路走去一路用大耳光扇在迎面而来的所有苍白的脸上之后,必须让他死去。他的死必将惨烈无比,而我的死就紧接在他之后。我感到自己精神振作,正在走向有万道光芒投射到我们身上的一个终点。

 

[7]

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嗓音有些发紧和嘶哑,还带有一些酸涩的摩擦,就像是有了一些条痕,一些皲裂,一想到他唱歌时那副美丽的嗓子,我便更为注意地检查起说话时的这一嗓子来。我有了这样一个发现:正是唱歌时那刺人神经的嘶哑,变成了一种圆润的嗓音,听起来竟那么甜美,而那些裂纹则变成了最清亮的音符。这就仿佛是,通过剥茧抽丝似的从一个线团中把线渐渐地抽出来,那些音符得到了净化。一个物理学家后来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现象,他告诉我说,美就是丑的投射,通过“展开”某些魔怪,人们可以得到最纯正的装饰。

 

[8] 
衬衣的圆领没遮住蓝色雄鹰的一只翅膀,让它顶端的羽毛露了出来。他右脚的脚踝跟左脚相交叉,其形状令人想起墨丘利的模样,笨重的呢绒长裤穿在他的身上,倒显出了一种无比的优雅。他的嘴半张半阖,透出一丝微笑。他从嘴里送出一声叹息,那不是别的,只能是一股清香。他的左手搭在他的胯骨上,就像搭在一柄匕首的刀把上。我并没有虚构这动作,他就是这样待着的。最终我还要补充一句,他的身材细挑瘦长,他的肩膀很宽,他的嗓音很洪亮,仿佛透着一种自信,充分意识到自身那战无不胜的美。

 

[9] 

我在搭筑一种想象的生活,它以布尔卡恩为中心,我始终为这一生活,为这种被虚构事件组成的游戏二十次地反复和改变,而我对这种生活无能为力,并赋予它一种暴烈的结局:谋杀、吊死或斩首。

 

[10]

我们又见面了。我们每一次的相遇,他在我眼中都显现出一种他自己并不知晓的血淋林的荣耀。我被爱的力量吸引着靠向他,但是与之相对的又有一些超自然的却又满是肌肉的力量,抗拒着我走向他,这便是系在手腕上、皮带上、脚踝上的铁链,它们简直可以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拽住一艘巡航舰的铁锚。他始终微笑着。

 

[11]

在奢侈逸乐的年月中,我这个人拥有着各种各样的形式,无论什么样的男子,都用他的峭壁拽紧我的腰肋,把我包含。我的精神实体(还有生理实体,它是前者的可视形式,带着我苍白的皮肤,我脆弱的骨头,我柔软的肌肉,我的各个动作的缓慢,还有它们的不确切)没有清晰度,没有轮廓线。于是我渴望——我经常想象我的身体围绕着一个男子汉那结实而又精力充沛的身体扭来扭去——任由我自己被一个棱角尖利的石头男人那精彩而又平静的身材拥抱。只有当我能完全地站在他的位置上,得到他的品性,他的德行,我才算是得到了完全的歇息;当我想象我自己成了他,做着他的动作,说着他的话时:当我就是他时,人们会说我看见了重影,而那时候我看到的是事物的重影,我愿意就是我自己,当我显现为盗贼时,我就是我自己。

 

[12]

世上所有鼠疫患者那菜绿色的面容,成群的麻风病人,深夜里木铃摇动时发出的声响,风中传来的嗓音,一曲坟墓之歌,天花板上的击打声,既不让人害怕地躲避,也不让人恐惧地后退,不像某些细节能使囚徒、苦役犯或少年犯成为一个被弃绝者。但是在监狱内部,甚至在他的心中,存在着黑牢和惩戒室,人们从那里重新出来后,罪孽得到洗涤。

 

[13]

我骑在马上。

这时候,尽管我表面上很是镇定,心中却感到被一阵暴风雨席卷着,这风暴兴许来自我每次碰上突变事件时思维的快速节奏,来自我那些强烈的欲望,因为它们总是被抑制,而当我看到我自己的内心场景时,我就总是迷醉于骑着马体验它们,骑在一匹撒欢飞奔的、直身而立的马上。我是骑士。我只是在认识了布尔卡恩之后才觉得自己骑在了马上,我骑着马走进了别人的生活,就像是一个西班牙大人物进入了塞维利亚大教堂。我的大腿夹紧了马肚子,我拿马刺刺着坐骑,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缰绳。

 

[14]

一个小伙子,热衷于让他那些依然自由自在的朋友落网,让他们落入陷阱,当他自己待在监狱中时,人们会说他是个恶人,那么,必须看到,在这里,恶意是由爱构成的,因为他把他的朋友带进监狱里来,为的是以他们的在场使监狱变得神圣。我寻求着让布尔卡恩受惩罚,让他进惩戒室,并不是为了待在他身旁,而是因为,必须让他在我自己也成了被弃绝者的那段时间里,变成一个次等的被弃绝者,因为人们只有在一个相同的道德层面上,才能彼此相爱。这样,是爱情的一种机械模式使我变成了一个下流胚。

 

[15]

作为我那透着恶意的本性基础,这一态度将允许我说上一句关于这一恶意的话。身为穷人,我本性是恶的,因为我觊觎他人的财富,这种毫不温柔的情感摧毁了我,消耗了我。我想成为一个富人,进而成为一个善人,以便能感觉这种温柔,这种由善心所赐予的心灵安慰(成为富人和善人,不是为了给予,而是为了使我的本性,我那本已善良的本性,求得宁静)。我偷窃是为了成为善人。

 

[16]

“如果我钟情于你,也请你不要太在意。”

 

[17]

当天晚上,我就可以在他的嘴里感觉到从月桂树下捡来的香烟屁股的味道,跟我平生第一次闻到它的那一天一样令人绝望。我那时十岁。我仰着脑袋,耻高气扬地走在人行道上,结果撞上了一个行人,一个年轻人。他正迎着我走来,手指头中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正好在他胸口的高度上,也就是说,跟我的嘴一般高,于是,当我撞在他的腿上时,我的嘴正好就粘上了香烟。这个人真正是一颗星星的心。当他坐下来时,他的裤子所形成的的褶皱,从裤裆处辐射出来,一直延伸到他的大腿上,一道道,一缕缕,很像是一颗影子的太阳放射出的尖利的光芒。我抬起眼睛时,看到了那年轻流氓粗暴的、受了刺激的目光。我把他的香烟掐灭在了我的牙齿之间。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替代了另一种疼痛的这一疼痛:嘴上或心中的烫伤。只是在五分钟甚至十分钟之后,我才辨别出烟草的颗粒。

 

[18]

在宿舍中,每一对人儿都在他们的吊床上紧紧地搂抱着蜷缩成一团,互相取暖,做着爱,并毁着爱。由此,我认识了那样一种巨大的幸福,庄严地,但又是偷偷地,跟梅特雷儿童教养院中最漂亮的少年犯紧密相连地待在一起,直到死亡,直到我们所谓的死亡。这一幸福是一种轻盈透薄的蒸汽,把我微微地托举在地板之上,使坚硬变得柔和:锋芒,钉子,石头,少年犯的目光和拳头。如果可以给它一种颜色的话,那么,它就该是浅灰色的,就像是所有的少年犯呼出的气息,充满着芬芳的欲望。

 

[19]

我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来,仿佛布尔卡恩的拒绝对我来说并不太重要,对他答应的一定会给我的惊奇,我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膀,但是我的微笑,跟它像表现出的样子同样简单,同样放肆,不可能持续很长时间。我的心里别扭死了。我感到在我的胸中有一股悲剧的冲动在不断地加速,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在奔向我的崩溃,于是我说:

“肮脏的嘴脸,快,你在威逼利诱我,用不着……我早已经到了这一高度的半山腰,我心中的懊恼早就把我带向了它。”兴许,我的话语还是那么的生动活跃,我的嗓音——我本想装出开玩笑的腔调——因心情激动而发抖,颤巍巍的,他会弄错我那些话的意义——除非由于这一颤巍巍的嗓音,他确确实实分辨不清我打算竭力掩盖的话语的真正意义——他对我说:

“假如你以为,我是想从中渔利才成为你的伙伴的,那么,你完全可以不再给我面包和烟草了。我什么都不再拿了。”

“别为难你自己了,来吧,皮埃罗。你可以永远看重我的友谊。你会有你的面包的。”

“不,不,我不愿意,你自己留着它吧。”

听了这话,我不无嘲讽地说:

“你心里很清楚,光凭这,那是无法叫我停下来的。你可以不在乎我,但是,你需要的东西,我会永远给你的。这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情有义,而是因为我不得不这样做。那是出于对梅特雷的忠诚。”

我将会重新采那种稍稍有些文学化的语调,但它对让我跟他生分,会让我切断过于密切的接触,因为他无法再追随我了。然而,我应该,正好相反,以一种可鄙的方式跟他争辩,指责他收取了我给他的那些东西,我并不认为他在威逼利诱我。我的高傲,我的高贵——假装的——激怒了他。我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美,我顺便遇见的,为我付出的够多了。”

 

[20]

当同他之间彼此交换的对话不再支撑我留在地面之上三米的地方时,我便重又感觉到了我所遭受的遗弃,我的孤独。假如问题只是涉及一个阿姑仔,我就会马上知道,是什么人物构成了我:我会“粗暴地”把他做出来,但是皮埃罗是一个身手敏捷的盗贼,一个兴许深深地忧伤不已的小伙子——而且还跟那些男子汉一样怯弱。面对着我的粗暴,他兴许会还以他的粗暴,同时,他还会束手就擒,乖乖地被代入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柔陷阱之中。他的恶意,他的油滑,他的暴烈,他的爽直,那都是他的锋芒所在。它们构成了他的光辉。它们刺激着他,它们牵制了我的爱。布尔卡恩不可能不带着他的恶意,不可能没有这份恶意而成为这个恶魔,我必须为这恶意祝福。

我久久地惊愕不已,这不是因为他对我给他的一切表现出的无动于衷,更不是因为这一被拒绝了的亲吻,证明他对我没什么友谊可言,而是因为,我在他那静止的美之中,发现了一种坚硬的、花岗岩般的因素——而我以为它是花边的质地——它常常出现在我的眼前,使他的脸变成在被非洲烈日吞噬了的一片天空底下一派白森森岩石的景色。活生生的山脊可以杀人。布尔卡恩,根本没有看见它,就走向了死亡,并且带引着我。我把我自己丢弃给他的同时,也稍稍地离开了哈卡蒙的范畴。我早就开始感受到的而不是决定下来的——在一次跟皮埃罗的交谈期间——情感,在以一种可称为正常的方式延续着。看起来,我已经属于皮埃罗了。

 

[21]

我歌唱。我歌唱梅特雷,我们的监狱,我的流氓,我偷偷地赋予他们“小暴君”这个漂亮的名字。你们的歌唱是没有对象的。你们歌唱着空无。一些字词兴许将为你们回顾起我很想谈一谈的海盗。对我来说,他永远地从我的眼前消失了,为了向你们精确无误地谈论他,我有权利,以一个漂亮的德国兵作模特儿,那个人本身,我也渴望着他,他用一颗手枪子弹,在一个十五岁小男孩那迷人的后脖子上打了一个洞。他回到军营时依然那么清新,那么纯洁,因这一次无用的谋杀而更显英勇。

 

[22]

他在滑行,而不是在行走。他两腿长长的,脚步稳当踏实,不禁引起我的渴望,盼望他能常常跨越我,把我当做躺在草地上的一道犁沟,一道被套着互推的士兵和猎人们跨越的犁沟。

 

[23]

我相信是他目光中冷冰冰的坚毅使我相信了他的温柔,兴许是因为这样的一种想法,即他眼睛中的冰块抵挡不住我的热情。当我想到我被这个孩子所抛弃时,我的手便捏紧了我的羽毛,我的胳膊虚构出一个令人伤心的动作。假如他知道我心中的苦痛,他就会离开死神前来,因为他的残酷本性是善良的。

 

[24]

一绺金黄色的鬈发,汗湿汗湿的,跟我的头发混淆在一起,构成一个共同的形象,投射在天空中。出于一种对幸福的积极追求,他的脸不禁惊颜失色。他不再微笑。我瞧着这张在我怀抱中的脸,它朝着我,磷火一般闪光。我们是一些寻找着自身肉欲的孩子,他以他的笨拙,我则以我过多的学识。我脱去他的盐分。我破我姑爷仔的贞操。

 

[25]

我自卫着,而维尔卢瓦则把我置于他的保护伞下。我们之间很少有什么温柔。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金属链子,上面挂了一面银制的耶稣圣心的圆牌。当我们做爱时,当他倦于亲吻我的眼睛时,我的嘴便滑到他的脖子上,他的胸脯上,为的是慢慢地滑向他的肚子。当我到达他的喉咙时,他的身子稍稍有些扭捏,而这面挂在链子上的圆牌,他就任它掉到了我张开的嘴里。我把嘴闭上,把它含一会儿,然后,他又把它拉了回去。经过他的脖子上时,他把那银牌重新塞进我的嘴里。它的魔力势不可挡地使我成为了娃娃中、小家伙中穿得最好的人。

 

[26]

他轻轻地扭转了脑袋。他那深切的眼神清楚地告诉了我一切。它以它的清澈让人想起下龙湾,尽管我不是这样称呼它的,它在我的幸福之上又加上了一种荣耀,把我的爱跟世界上最迷人的美景结合在一起。他的嘴在我的嘴上压碎了我从哈卡蒙的神秘花园中偷来的、并把它的花枝衔在我的牙齿间的玫瑰。牢房中所有那些真正的人都会不寒而栗,还有所有的罪人。一条神秘的亲缘纽带,一种微妙的亲和力把全世界的罪人联合在一起。当其中的一员受到伤害时,所有人都感到切肤的疼痛。很有阶段性地,他们会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就像日本的黑竹,据说,每隔五十年都要开一次花,无论它们长在世界的什么地方。同样的花绽放在枝头上,同一个年份,同一个季节,同一个时辰。他们作出同一个回答。

从他那以一种喑哑的嗓音发出的、被他挡在嘴巴前的手更加弱化了的抒情的呐喊声中,我认出了这同一种激动,在我行窃的时候,它就积累在了我的心头。它并不善于以一种十分的确信找到它的表达法,它并不投入于同样漂亮的行动之中,与一种跟我一样火热的心灵合作。它始终孤孤单单地留在我的心窝,但是今天,布尔卡恩终于给了它我曾偷偷地朝思暮想的完美形式。

 

[27]

他的嗓音,被恶意、狂妄、固执弄得优雅无比。恰如严峻和清贫的生活干涸了肉体和精神,并使他们变得更为神经质,糟糕的脾气赋予老油条们的嗓音一种脆如挥鞭的雅致。它鞭挞着。

 

[28]

他和他,就像全工场的所有人那样,把双手插在裤腰带里,搭在肚子上,而卢的右手搭在眼睛前,想挡住一道光线。布尔卡恩做了同样的动作,但是,当卢把手放到他脑门前,并想让它留在那里时,布尔卡恩则把他的手慢慢地放到了他那剃得光光的脑瓜上,然后让它落下来,留在了脑门上。就在这一时刻,带着一种完美无缺的同步性,卢继续在他的身上做出了已经体现在布尔卡恩脑门上的那个动作,他让他的手落到自己的眼睛上,慢慢地,他又把手搭在了他裤子的腰带上,而布尔卡恩,稍稍滞后了一会,也在他自己的身上做出了这一动作,但是,速度稍稍更快一些,以至于在卢的手放到了他自己裤带的同时,他的手也到达了他的裤带上。在同一时刻,他们往上提了提裤子。若是我没有嫉妒之心,我可能早就被这两个监犯的行为弄得神魂颠倒了。这两人,一个紧跟另一个,似乎心有灵犀,共同分享着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简单得如同他们刚刚完成的那一个,但是,我在这几天中被刺激起来的亢奋,使我把这件事提高到了一个神奇的层面上。

 

[29]

我很善良,就是说,我对卑贱者们的善心,是处于我对他们的忠诚,因为我爱他们,这一点足以使我觉得自己没有在梅特雷白待。在远离财富的极地一般的孤独中成长起来,我的心灵之花恐怕已经不会怒放了,因为我不爱被压迫者。我爱我所喜爱的人,他们总是漂亮,尽管有时候他们也受压迫,但总是在反抗中站立着。

 

[30]

迪维尔总有一些只属于男子汉的动作。当我在桌子前坐下来时,为了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桌子跟前拉,我并不像人们平常习惯的那样,用手抓住椅座的两侧来拉。我只用一只手伸到我的两腿之间,这样地拉椅子。这个动作是一个男人的动作,一个骑士的动作,稍稍有些叫我坐不稳,甚至落马,而且我似乎不太可能完成它。然后,就重新开始做,瞧瞧,现在我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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