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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饥饿艺术家

书名:饥饿艺术家

作者:弗朗茨·卡夫卡

[1] 饥饿艺术家

他一直都在诚实地工作,相反,是这个世界骗取了他的报酬。


[2] 饥饿艺术家

“我们欣赏它。”主管和蔼可亲地说。“但是你们不应该欣赏它。”饥饿艺术家说。“好,那我们就不欣赏它,”主管说,“可是为什么我们不应该欣赏它?”“因为我不得不饥饿,我干不了任何别的事。”饥饿艺术家说。“瞧您说的,”主管说,“为什么你干不了别的事情?”“因为,”饥饿艺术家一边说,一边把头抬起一点儿,撅着嘴唇,好像要把一个吻送进主管的耳朵里,以保证他不会漏掉一个字,“因为我找不到我喜欢的食物。如果我找到了,相信我,我绝不会这样当众出丑,我会像你或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大吃大喝,塞满我的身体。”


[3] 饥饿艺术家

他们把饥饿艺术家连同稻草一起埋掉了。笼子里放进了一只年轻的黑豹。即使是一个感觉最迟钝的人,看到这只绕笼子转悠蹦跶的野兽,都会感到赏心悦目,精神振奋,这只笼子已经沉闷很久了。黑豹什么都不缺。饲养员无需多考虑就能给它送来它喜欢的食物;它看起来也从不因失去自由而惆怅。它那高贵的身躯,具备一切优点,几乎达到了爆发点,看起来它似乎把自由也带在了身上。那自由仿佛就潜伏在它的牙齿或其他某个地方,生命的欢乐从咽喉部位吼出强烈的激情,对观众而言,承受它的欢乐是不太容易的。但是他们克制住了自己,团团围在笼子四周,一步也不想离开。


[4] 致父亲

不久前您对我说:“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即使表面上我对你的态度不像其他父亲通常做的那样。我的不同,是因为我不会像人家那样装腔作势。”啊,父亲,一般说来,我从未怀疑过您对我的善意,可是我认为您这个说法不对。您不会装腔作势没错,但仅凭这个理由就断言其他父亲装腔作势,这要么是强词夺理,要么就是——依我看确实是——意味着我们之间有些不正常了,而且您是起因的一方,不过您没有过错。如果您真这样认为,那我们的看法便一致了。


[5] 致父亲

骨头不可以咬碎,但您可以。喝醋时不可发出声音,但您可以。关键要把面包切得齐整,而您用一把滴着汤汁的刀切却无所谓。别人必须当心别让饭菜掉在地上,可到头来您的脚底下掉得最多。坐在饭桌旁,别人只能埋头吃饭,而您却可以修指甲、削铅笔、用牙签挖耳朵。父亲,请您别误解我的意思,这些本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它们之所以压抑我的心灵,是因为您要我遵守的规矩,您,我至高无上的权威,自己却可以不遵守。因此,世界在我眼中就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我这个奴隶居住的,必须服从种种专门为我制定的法律,而我不知为什么,从来不能完全符合这些法律的要求。然后就是第二个部分,它离我的世界无限遥远,那是您的世界,您行使着统治权,发号施令并因命令得不到执行而大发雷霆。最后是第三个部分,其余的人都在那儿幸福地、无拘无束地生活着,不受命令和服从的制约。我进退两难,服从您的命令是耻辱,因为这些命令仅仅是为我制定的;不服从您的命令也是耻辱,因为我怎么能不服从您呢?或者我无法执行,因为我不具备您的力量、您的食欲、您的能力。尽管在您看来,您对我的要求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这却是我最大的耻辱。这不是孩子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是孩子的感觉而已。


[6] 致父亲

您用威胁助长骂人的气势,我早已领教过个中滋味。譬如“我要把你像条鱼一样撕碎”,尽管我知道并不会真的发生(儿时的我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但还是令我毛骨悚然。不过,这倒是与我对您威力的想象大致吻合,我认为您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您吼叫着围着桌子跑,要抓某个人的情景,也让人害怕,很明显您并不想抓住谁,却假装那个样子,而母亲最终做出救他的样子来。在孩子的心目中,由于您的慈悲才又一次得以活命,并作为无功受赏的您给的第二生命而继续下去。


[7] 致父亲

所幸还有例外的时候,这多半是在您默默地忍受痛苦,用爱和善良的力量战胜一切对立现象,并立即产生了感人的力量之时。这种时候是罕见的,但却是美妙的。譬如,当我在炎夏的午饭后,在店里看见您疲惫地伏案打盹的时候;或者当星期天您筋疲力尽地赶到乡下的避暑山庄与我们相聚的时候;或者当母亲身患重病,您紧紧地抓着书柜,浑身颤抖、默默啜泣的时候;或者当我最近一次生病,您蹑手蹑脚地走到奥特拉的房间来看我的时候,您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看躺在床上的我,因怕打扰而只是向我招了招手。每当在这种时刻,我便扑倒在床上,幸福得哭起来,而现在我写到这里,不禁又潸然泪下。

您脸上也会有一种特别美、但很罕见的笑容,这是一种恬静的、满意的、嘉许的笑容,谁受您这一笑,都会深感幸福。我不记得童年时是否得到过这种微笑的眷顾,不过我想多半是有的,因为我那时在您眼里还是无辜的,是您莫大的希望所在,您又有什么理由拒不给我这种微笑呢?再说从长远看,就连这种亲切的印象也只是加重了我的负罪感,使我更加不理解这个世界。


[8] 致父亲

您没有真正打过我。但是那喊叫声、那涨得通红的脸、那迅速解下裤子背带的动作、将背带放在椅背上备用的场景,这些几乎比真打还让我难受。就像是一个人要被处绞刑。他要真处了绞刑,接着死去,也就没事了。可是如果他不得不亲身经历绞架上的一切准备活动,直到套圈吊在他的面前的时候才得知他被赦免,那他可能一辈子摆脱不了这个阴影。另外,您曾清楚地表明,我好几次都是罪有应得,实在该打,但总是在最后关头因为您的仁慈而得以逃脱,这又让我的心头积聚起更大的负罪感。不论怎样我都亏欠您,报答不尽您的恩泽。


[9] 致父亲

如果我要逃离您,那我也要逃离家庭,甚至还得逃离母亲。虽然她总能给我们提供保护,但也是在您的控制之下。她太爱您了,她对您太忠贞、太顺从,以致在孩子的斗争中,她不可能成为一种独立的、持久的精神力量。话说回来,这是孩子的一种正确的直觉,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与您的感情愈加深厚。一方面,当事情涉及她自身时,她总能温柔谦恭地维护住她最低限度的独立性,而不过分伤害您的情感。但另一方面,她一年比一年更彻底地(与其说出于理智不如说出于感情)盲目接受您对孩子们所作的判断和批评,在那情节确乎严重的奥特拉事件上尤其如此。


[10] 致父亲

您对别人的不信任没那么严重,至少还不及我对自己的不信任,这也是您教育的结果。我不否认这段反驳中具有某些合理的成分,它本身还为描述我们的关系贡献了新的资料。当然,现实中的事物不会像我信中所列举的证据那样完全协调一致,生活不仅仅是一种磨练耐心的游戏。但是,这一段反驳对此作了一些修正,这是一种我既不能、也不愿意详细阐释的修正,我认为通过这一修正,情况已表达得非常接近于真相了,以致我们俩能稍感安慰,让我们的生和死都轻松、从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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