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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梵蒂冈地窖

书名:梵蒂冈地窖

作者:安德烈.纪德

[1]

韦罗妮克马上想在那里种蜘蛛抱蛋,这种植物在巴黎的公寓里是长不好的。然而,要去阳台就必须穿过橘室,而昂蒂姆早将它当做了实验室,并讲好每天从几点到几点才让别人通过。

韦罗妮克悄悄地推开门,然后偷偷溜进来,眼睛瞧着地面,就像杂务修女从淫秽的图画或文字前走过一样。她不愿意看见昂蒂姆宽大的后背,他坐在实验室最里边的扶手椅上,身躯将椅子塞得满满的,椅旁靠着他的拐杖。他正弓着背在做什么邪恶的手术。他假装没听见她进来,但是,等她一过去,他就笨重地从椅子上起来,拖着腿朝门口走去,然后,抿着嘴唇,恼怒而威严地用食指一推,砰的一声,插销插上了。

在这以后不久,代他办事的贝波该从另一扇门进来听候差遣了。


[2]

贝波不喜欢韦罗妮克,但喜欢上了这位学者。学者不再吃力地下楼去院子里接受实验品,而是允许贝波送上楼来。院子与阳台有暗梯相通,他直接从阳台进来。昂蒂姆处于怪僻的孤独之中,当他听见赤脚踩在石砖上的微弱声音越来越近时,他的心跳稍稍加快,但他不流露任何感情,什么也打搅不了他的工作。

孩子没有敲玻璃门,而是轻轻叩门。昂蒂姆俯身在桌前,没有回答,于是孩子朝前走了几步,用清亮的声音喊道:“permesso?”这声音使橘室里出现了蔚蓝的天空。孩子的声音仿佛像天使,其实他是刽子手的帮凶。他将一袋东西放在酷刑桌上,这又是什么新的牺牲品呢?昂蒂姆全神贯注于工作,往往不立即打开袋子,只是迅速扫了一眼。只要布袋在颤动,那就很好,因为对摩洛神来说,不论野鼠、家鼠、麻雀、青蛙,都适于作祭品。有时贝波什么也没有带来,但仍然走进橘室,他知道即使自己两手空空,阿尔芒迪布瓦也在等他。孩子静静地站在学者身边,俯身瞧着可恶的实验,我猜此刻的学者多半像虚假神明那样沾沾自喜,因为孩子惊奇的目光一会儿恐惧地瞧着动物,一会儿钦佩地瞧着他。

昂蒂姆·阿尔芒迪布瓦在拿人体做实验以前,声称将他所观察的动物的全部活动简单归结为“向性”。“向性”!这个词一发明出来,人们就不用其他任何词了。整整一批心理学家从此只承认“向性”。向性!这个词突然具有多么大的启示性!显然,动物的机体像天芥菜这种无意识的植物一样,天芥菜不是将花朵转向太阳吗?(其实这很容易归结为几条物理学和热化学的简单规律)动物机体也服从同样的刺激。总之,宇宙具有令人放心的和善性。在生物最令人吃惊的运动中,人们可以一致看出这个因素在完全支配一切。

为了达到目的,使被制服的动物暴露其单纯性,昂蒂姆·阿尔芒迪布瓦刚刚发明了一套复杂的纸盒,有的内藏甬道,有的内设翻倒活门,有的内设迷宫,有的内设许多小格;有些格内有食物,有些则没有食物或者放有喷嚏粉,盒子的颜色和形状各不相同,这种恶魔般的工具很快就风行德国,德文名字叫做迷宫盒,心理生理学的新学派因而在宗教怀疑论方面又向前跨了一步。为了直接作用于动物的这个或那个感官,动物大脑的这个或那个部分,他使某些动物变瞎,某些动物变聋,阉割它们,剥它们的皮,取出它们的大脑,摘去它们身上这个或那个器官,这些器官您会认为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为了使昂蒂姆长知识,动物不得不割舍。


[3]

仅仅在总体上承认一切活动均引起消耗是不够的,仅仅承认动物只使用肌肉或感官就会导致消耗也是不够的。每次消耗以后,他都要问:消耗了多少?当筋疲力尽的受刑者试图恢复精力时,昂蒂姆却不给它喂食,而是称称它的重量。新的因素会使下列实验更为复杂:六只不进食的老鼠被捆绑住,每天过磅,其中两只双眼全瞎,两只瞎了一只眼,两只眼睛完好,还有一个机动小风车不停地损耗最后这两只老鼠的视力。五天不进食以后,它们各自的消耗是多少?每天中午,阿尔芒迪布瓦在专门设计的表格上,得意扬扬地添上新的数字。


[4]

谁敢肯定在昂蒂姆称作“自由”思想的决定中,这个囊肿没有起任何作用,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可以轻易地不理睬自己的坐骨神经痛,但这个不起眼的囊肿却使他很难原谅仁慈的天主。


[5]

她一声不吭,于是他用食指的方指尖刮着纸上的空白处,就像用刀刮一样。

“这一天,”他接着说,“观察者的妻子,阿尔芒迪布瓦夫人,在柔软心肠的驱使下,做了……您要我怎么写呢?傻事?冒失的事?蠢事?……”

“您最好写:她怜悯这些可怜的动物,它们是古怪好奇心的牺牲品。”


[6]

玛格丽特的心灵正是天主用来制造殉道者的珍贵材料制成的。她知道这一点并且企望受苦,可惜她在生活中并无任何欠缺,各方面都很美满,于是她那良好的承受力只能在令她不快的小事中发挥作用了。她借用鸡毛蒜皮的事来轻轻刺伤自己,她抓住一切,拼命抓住一切。她善于安排情景,使别人冒犯她,然而朱利于斯似乎专门致力于使她无法展示美德,因此,她在他身边总是不满足,动不动就发脾气,这也不足为奇了。


[7]

后来她看到他在屋子北面那个角落的圣母像前走过时在胸前画十字,就原谅了他的褴褛衣衫,准许他把水、煤、木柴和树枝一直拿到厨房里。


[8]

他在伯爵夫人对面一把低矮的小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头巾,用来止住痉挛性的啜泣。伯爵夫人不知所措,就去拿放在她旁边的独脚小圆桌上的针线活计篮,在里面找到一个嗅盐瓶,不知是否要递给客人,最后决定由她自己来闻。


[9]

菲利贝尔·佩特拉是第二帝国时期相当著名的植物学家,由于他夫妻生活不愉快,从年轻时起就决定给他将来会有的孩子起花卉的名字。有些朋友认为他给第一个孩子起的名字韦萝尼克有点特别,但在起了玛格丽特的名字后,他听到别人婉转地说他改变了主意,听从大家的意见,选了个普通的名字,就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给第三个孩子起个完全是植物的名字,封住了所有恶言中伤者的嘴。


[10]

他想等报上刊登“凶杀”的消息之后再去找尤利乌斯。凶杀!这个词使他感到特别奇怪,把凶手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一点也不恰当的。他更喜欢冒险家这个词,因为该词同他的海狸皮帽一样迎合人意,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帽边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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