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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灾异的书写

书名:灾异的书写

作者:莫里斯,布朗肖

[1]

他不相信灾异的存在,不论他或者还是死去。没有任何法则能与之相称,同时,有一种漠不关心,对于灾异的冷漠。夜,不眠之夜,这便是灾异,缺少黑暗的夜晚,亦没有光明将其点亮。

 

[2]

灾异将思考死亡这个避难所从我们手中剥夺:将我们从灾难性和悲剧性中劝止,使我们失去对一切意志与内在活动的兴趣,亦不再允许我们玩味这样的问题——为了识得灾异,你到底做过什么?

 

[3]

灾异是站在遗忘这一边的,那种不留一丝记忆的遗忘,对那些还未曾留下痕迹的静止不动的撤退,也许是无从记忆的,借由遗忘来回忆,它再次降临。

 

[4]

永远都不会感到失望,并不是因为缺少失望,而是因为失望永远都是不充分的。

 

[5]

只有温柔才能造就极端。过度的温柔带来疯狂,温柔的疯狂。

 

[6]

散文在唠唠叨叨:婴儿的絮语,然而还是流口水的人,傻子,流眼泪的人,那些站不住、会倒下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被剥夺权利的人,却会离不断流动消逝的话语更近一些,离那些能够持久的写作更远一些,因为这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有被书写的沉默,撕裂的储藏,让细节不可能存在的缺口。

 

[7]

在一些“野人”部落(没有国家概念的部落),首领必须通过词语来确立统治权:不能沉默。同时,首领的言语并不是为了被听到而说出——因为没有人会在意首领在说什么,或者是人们佯装没在意,而首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重复对传统生活规则与标准的庆祝。那这种来自权力之所的言语到底是为了满足原始社会的什么需要呢?空的需要,首领的话语就是话语本身,因为它是从权力中分割出来的。首领必须在言语的元素中游移,即在暴力的反面移动。首领话语的职责在于,这些空洞(不空洞的、传统的、传播性的)话语的恒定流动是他对于部落的责任,是无限的职责,是禁止说话者变成弄权者的保证。

 

[8]

有问题,却没有疑问;有问题,却没有回答的欲望;有问题,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是将要说出的。提问,对超越问题一切可能性的质疑。

 

[9]

那些评论或者是推动游戏的人,已经加入到游戏中去了。

 

[10]

他者生存却不把活着作为一种义务,死去的欲望让人从活着的义务中解放出来,也就是说,让人可以不为义务而苟活。

 

[11]

阅读的焦虑在于:所有的文本都是如此重要,愉悦人心而又有趣,然而它(它给人的印象是存在的)却是空的——从根本上来说它并不存在。必须要跨过深渊,如果我们不去跨越,就无法理解。

 

[12]

不写作——在达到之前有太远的路要走,并且这条路从来都不是确定的,这既不是奖励也不是惩罚,只能在不确定和必要性中写作。不写,也是写的效果,就像被动性的一个标志,不幸的根源。为了不写而付出的努力如此巨大,无论如何要边写、边停止写——最终我停止了写作,在做出让步的最终时刻。并不会堕入绝望,是仿佛没有念想了:这是有利于灾异的。没有满足的欲望,无法满足,也不具有否定性。在“不写作”中并不存在否定性,一种无法掌控的剧烈,没有主权,一种彻头彻尾被动的顽念。

 

[13]

他用尽所有能量使自己不再书写,是为了能在书写的时候,借由衰弱而书写,在衰弱的强烈中书写。

 

[14]

不要把自己托付给失败,这将会变成对于成功的怀念。

 

[15]

不要把不写作视为“不想写作”,它也并非另外某种更加模棱两可的东西。“我不能写作”,这句话事实上意味着,以一种怀念的方式,来点名“我”和以“失去”的形式而存在的力量之间的关系。不在没有权力的情况下写作,权力是借由写作形成的过渡。

 

[16]

被动性:我们可以回忆起那些被动性的场景,那些不幸,集中营里的最后碾压,对没有主人的奴隶的束缚,堕落于需求之中,死亡就像对致命出口的忽视。在一切情形之下,我们承认它们的共同特征,如果这是一种伪造的、不精确的学问:匿名,自我的失去,所有主权的失去,同时也是所有从属的失去,栖息之地的失去,没有地点的错误,在场的不可能性,分散(分离)。

 

[17]

如果他向我求救,就像向一个不是我的人求救,第一个人或者是最后一个人,我不想要任何唯一性,正是如此他把被动性指定给我,通过我和死亡对话。

 

[18]

沉默取代不了它,只剩下不再知道怎么闭嘴,也不再知道怎么说话的人的缄默。

 

[19]

脆弱,是没有眼泪的哭泣,是怨怼的絮语,是没有话语的倾诉中那闪动的窸窸窣窣,是枯竭和表象的干涸。脆弱躲避所有对于死亡的被动性无能为力的暴力(即便它是压迫性的最高权力)。

 

[20]

我们凭借语言的丧失——一场迫近又追忆不及的灾异——来言说。同样的,我们无话可说,除非我们能够借由某种语言的形式让我们为之奉献的事物预先被理解,不是为了最终无话可说,而是为了言说不会止于言语,那些已经说出的、将要说出的或者是将要被推翻的言语;言语的丧失,没有眼泪的哭泣,死亡的隐形被动性——人类的虚弱,已经宣布而并未完成的投降。

 

[21]

他者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我受恩于他的无限帮助,这帮助可以是没有最后期限的呼救,而这呼救又只有我而不是他者能够应答。这并没有让我变得不可替代,更没有因此具备唯一性,但却让我消失在了无休止的服务运动中。

 

[22]

“愿幸福可以为所有人到来,条件是,借由这一祈愿,我被排除在外。”

 

[23]

如果他者怀疑我到了将自我从我中剥夺的程度,那时因为他者意味着绝对的剥夺,一种在自我中否认自我的恳求,直至成为酷刑。

 

[24]

“人们几度将我逐出教堂,只因我在教堂中浪笑不已。人们数次将我撵出妓院,却是因为我在那里虔诚祈祷。”——波拿文都拉

 

[25]

被自杀诱惑的人其实是在被没有面孔的秘密诱惑。

自杀可以有很多理由,自杀的行为也并非是非理性的。但是它封闭了那些认为自杀是在一个完全附属于理性,同主观意志,或者欲望相异的空间里完成的人(正如它的反面,非理性),以至于那些自杀的人,即便他们期待激烈的场面,却避开所有曝光的显现,进入了一种“不祥的晦暗”(波德莱尔语)中。在这晦暗中,他同自我以及他人的关系被切断,是非理性在控制局面。彻底且庄重的悖论性差异。而在这发生在一切自由决定之前,没有必须性,如同某种偶然性;在这一一种压力下,在它自身中没有足够的被动来抵挡(或承受)诱惑。

 

[26]

我们无法回忆梦境,如果梦境来到——如何来到?在哪一夜?只有通过遗忘,一种并不只是审察或压抑的遗忘。没有记忆的做梦,以这样一种方式,所有临时的梦境是对无从记忆的死去的发出回应的一枚碎片,被欲望之反复所删除。

在梦和醒之间没有间隔,没有停顿,在此意义上可以说:梦者,你从无可能叫醒你自己(更不会让你自己被呼唤或质询)。

 

[27]

作家,他的生平是:他死了,他活了,他死了。

 

[28]

他来到之前,没有人等待他;当他在那里时,没有人识得他;当他不在那里的时候,灾异早已令存在误入歧途。在它没有开始的时候渐趋完满,含苞待放却已绽放的玫瑰。

 

[29]

在一切都已变得晦暗之时,是一些话语发出的没有光的明亮在统治。

 

[30]

对于死去的无从体验,这也意味着:面对死去的笨拙,如同一个从未学习或曾经缺课的人那样死去。

 

[31]

书写,为了不是仅仅在摧毁,为了不是仅仅在保存,是为了不传递;书写,站在永无可能的真相的诱惑下书写,灾异的这个部分,在这里,所有的现实,安全且完好无损地下沉。

 

[32]

如果两难困境在于:要么发狂,要么死去,那么不会没有回答,发狂将会是致死的。

 

[33]

没有人醒着。醒着不再是作为第一人称醒着的特权,而是没有权力的能力所及范围,夜晚中向他者曝光,那里,思想放弃了警惕的严峻性,世俗的明智,敏锐的控制而投身于失眠的无限延滞,没醒来的清醒和黑暗的强度。

 

[34]

在夜晚,失眠是对话,并非用论据相互碰撞的那种工作,而是,没有思想的极端晃动,碎裂般的震动直至恢复宁静。

 

[35]

欢愉,痛苦,尝试只保留此二者的强度,很低抑或很高——这不重要,没有意愿:你并不在你自身中,亦不在你自身之外生存,亦不接近于物,而生命之鲜活经过,使你在天体空间之外经过,在没有在场的时间之中,那里,你的追寻不过是徒劳无功的。

 

[36]

不要原谅,在原谅之前,原谅在指责;指责,肯定错误,它让错误变得不能饶恕,它坚持指责直到有罪,由此,一切变得无可修复,馈赠和原谅停止成为可能。

只原谅无罪的。

原谅我原谅你。

 

[37]

等待的话语,也许是沉默的,然而并不会将沉默和说分离,而是将沉默变成一种说,在沉默中说沉默的话,因为必死的沉默不会缄口不言。

 

[38]

对自我不感兴趣的人并非那般无私,只有当他身上的无私能一直让他对传递一切兴趣的他人开放,他才是无私的。

 

[39]

作家如果没有致命一跃,他将写不出任何东西,这一跃必定是一种幻觉,因为,为了真正地实现,这一跃它必须没有发生。

 

[40]

天空,同样的天空,突然打开了,绝对的黑暗与绝对的空无,显示(似乎窗玻璃已经被打破)出这样一个缺场,所有那些曾经一直有过的并且在那里永远丧失的——如此地失去以至于在那里被肯定着,而且消融了令人眩晕的知识,不会再有什么了,并且首先没有什么超越。这个场景中出乎意料的部分(它的无终止的特征)是幸福的感受,这感受直接就淹没了那孩子,那破坏性的欢乐,他只能靠泪水来承受见证,泪水无尽地涌流着。都认为他遭受了一个孩子气的悲伤,做了很多努力来安慰他。他不说什么,他将因此活在秘密之中。他将不再哭泣。

 

[41]

“一次爆炸只不过是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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