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野社

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书名:蚀

作者:茅盾

[1]

我们在上海,讨厌它的喧嚣,它的拜金主义化,但到了乡间,又讨厌乡村的固陋,呆笨,死一般的寂静了;在上海时,我们神昏头痛;在乡下时,我们又心灰意懒,和死了差不多。


[2]

她从未梦见人世的污浊险巇,她是一个耽于幻想的女孩子。她对于两性关系,一向是躲在庄严,圣洁,温柔的锦幛后面,绝不曾挑开这锦幛的一角,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她并且是不愿挑开,不敢挑开。


[3]

这件旧红衫如果能够说话,它一定会告诉你整篇的秘密——它的女主人生活史上最神圣,也许就是最丑恶的一页;这少妇的欢乐,失望,悲哀,总之,在她出嫁的第一年中的经验,这件旧红衫一定是目击的罢?处女的甜蜜的梦做完时,那不可避免的平凡就从你头顶罩下来,直把你压成粉碎。你不得不舍弃一切的理想,停止一切的幻想,让步到不承认有你自己的存在。你无助地暴露在男性的本能的压迫下,只好取消了你的庄严圣洁。处女的理想,和少妇的现实,总是矛盾的;二房东家的少妇,虽然静未尝与之接谈,但也是这么一个温柔,怯弱,幽悒的人儿,该不是例外罢?


[4]

慧使你兴奋,她有一种摄人的魔力,使你身不由己地只往她旁边挨;然而紧跟着兴奋而来的却是疲劳麻木,那时你渴念逃避慧的女性的刺激,而如果有一千个美人在这里任凭你挑选时,你一定会奔就静女士那样的女子,那时,她的幽丽能熨贴你的紧张的神经,她使你陶醉,似乎从她身上有一种幽香发泄出来,有一种电波放射出来,愈久愈有力,你终于受了包围,只好“缴械静候处分”了。


[5]

犹如受了伤的野兽,慧现在是狂怒地反噬,无理由无选择地施行她的报复。最初损害她的人,早已挂着狞笑走得不知去向了,后来的许多无辜者却做了血祭的替身!人生本就是这么颠倒错误的!


[6]

“你好端端的常要生气,悲观,很伤身的。你是个聪明人,境遇也不坏,在你前途的,是温暖和光明,你何必常常悲观,把自己弄成了神经病。”


[7]

那晚好月光。天空停着一朵朵的白云,像白棉花铺在青瓷盘上。几点疏星,嵌在云朵的空隙,闪闪地射光。汉阳兵工厂的大起重机,在月光下黑魆魆地蹲着,使你以为是黑色的怪兽,张大了嘴,等待着攫噬。武昌城已经睡着了,麻布丝纱四局的大烟囱,静悄悄地高耸半空,宛如防御隔江黑怪兽的守夜的哨兵。西北一片灯火,赤化了半个天的,便是有三十万工人的汉口。大江的急溜,澌澌地响,武汉轮渡的汽笛,时时发出颤动哀切的长鸣。此外,更没有可以听到的声音。


[8]

仲昭的背脊骨冰冷了。他觉得总编辑的蚕食主义要把他的改革计划连根啮断了。


[9]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请自今日始;刻苦,沉着,精进不休;秋柳,秋柳,不要忘记你已经二十六岁;浪漫的时代已经过去,切实地做人从今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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