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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模糊性的道德

书名:模糊性的道德

作者:西蒙娜.德.波伏瓦

[1]

他们竭力将精神缩减为物质,或者将物质吸收到精神之内,或者将两者混合到一种统一的实体中;那些接受二元论的人们,他们在躯体和灵魂之间建立起一个等级,将自我当中无法拯救的部分当作可以忽略的东西。他们否认死亡,或是把死亡融入生命,或是向人们许诺生命不朽;又或者他们否认生命,把生命看作一层幻觉的面纱,在面纱下隐藏的是涅槃的真理。而他们向信徒所倡导的道德一直追寻着同样的目的:其宗旨在于消除模糊性,将自己变为纯粹的内在性或纯粹的外在性,逃离可感知的世界或淹没在这个世界之中,获得永恒或自我封闭在纯粹的瞬间中。更为高明的是,黑格尔曾经主张不要拒绝人类状况中的任何方面,应将所有方面和解在一起;根据他的体系,瞬间被保存在时间的进程中,自然出现在那个既否定它又推出它的精神的面前,个体处于集体之中,又在集体中消失,而每个人的死亡则通过自我消失在人类生活中而得以实现。这样人们就可以寄托于一个美好的乐观主义,即使是血腥的战争,它也只是在表达精神的深深忧虑。


[2]

我们觉得正好相反,只有当我们转向这个自由时,我们才能发现一个行动的准则,其意义将具有普遍性。任何道德的本质,就是把人类生活看作一场对弈,一场有可能赢也有可能输的较量,要向人们传授获胜的手段。然而我们也看到,人的原始意图就是模糊的:他想要存在,而正因为他与存在的意志相符,他反倒失败了。所有的计划,即在其中实现愿意存在(vouloir-être)的计划都被否决,而这些计划所圈定的目标都成了海市蜃楼。在这些流产的企图中,人类的超验被白白地消耗。但人也想让自己成为对存在的揭示,如果他能与这个意志相符,他就能获胜。因为事实是这样,通过人在世界中的在场,世界也就变成在场的世界。但这种揭示导致一种永久的张力,将生灵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上,使他从世界中剥离出来,以自由的面貌显示出来:想要揭示世界,想要自由,这是惟一的也是同一的运动。自由是一个源泉,所有意义和所有价值都从中喷发;它是证明一切生存的原始条件。为自己的生命寻找证明的人,首先必须要求和绝对要求得到真正的自由:在要求实现具体的目标和特别的计划时,自由原则自身也应该放之四海而皆准。自由还不是一个完全构建好的价值,能从外部向我建议一种抽象的参与。它似乎还是(并不是在事实的层面上,而是在道德的层面上)一个自身的未竟事业:它必然会受到众多价值的召唤,这些价值是它自己提出的,而且它自身也是在这些价值中产生的。自由不能建立对自身的拒绝,因为在拒绝自身时,它就拒绝了任何可能的依据。要求道德和要求自由,这是惟一的也是同一的决定。


[3]

面对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固执己见是愚蠢的:如果我固执地用拳头敲打一堵不可动摇的墙壁,我的自由将在这个无用的行为中枯竭,而且不能成功地给它一个内容;它将衰落为一个徒劳的偶然性。然而,没有比顺从更令人伤心的德行了;顺从将早先构成的作为意志和自由的计划转换成偶然的幻觉和遐想。


[4]

笛卡儿说过,人的不幸首先来自他曾经是一名儿童。确实,大部分人所作的这些不幸的选择只能由这个理由来解释,即因为他们从童年起就逐步改变自己。儿童处境的特点,就是他被抛向一个他并没有致力于构建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在没有他参与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似乎是一个绝对物,他只有绝对服从的份儿。在他的眼里,词语、风俗、价值观等都是一些既成的事实,就像天空和树林一样不可抗拒;这就是说他所生活的世界是严肃的世界,因为严肃精神的根本含义就是把价值观当作完全现成的事情。这当然并不意味着儿童本身就很严肃,相反,他可以进行游戏,可以自由地花费他的生存。在他儿童的圈子里,他觉得他可以尽情追求,在快乐中达到他给自己设定的目标;但他是在从容不迫中完成这个经历的,这恰恰是因为向他的主观性开放的这个领域,在他自己的眼中显得无关紧要,这是儿童的领域,他很幸运在这个领域中不用负任何责任。真正的世界,那就是成人的世界,在成人的世界中,儿童只能遵守和服从;他天真地成为他人的海市蜃楼的牺牲者。他相信父母和老师的存在:把他们当作神灵来尊敬,而父母师长却无法成为神灵,他们只好满足于向神灵借取一件外衣,去哄骗儿童那天真的眼睛:奖赏、惩罚、奖品、赞誉或谩骂,都向儿童注入一种信念,即世上存在着善良、邪恶、自身的目标等,就像存在着太阳和月亮一样。在这个充满确定和充实之物的世界中,儿童会认为他自己也以确定和充实的方法存在着:他要么是个乖孩子,要么是个捣蛋鬼,而且乐在其中。倘若在儿童隐秘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否认这个信念,他会将这个缺陷隐藏起来;他会自我安慰,把这种不坚定性归咎于年幼无知,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将来他也会成为伟大而庄严的人物。而眼下,他扮演着存在的角色:扮演圣人、英雄、流氓;他觉得自己和这些楷模没有两样,他所读过的书向他粗线条地描绘了这些楷模:探险者、强盗、慈悲修女等,其形象清晰。严肃的游戏在他童年的生活中具有重大的意义,以至于他自己确实会变得很严肃:我们知道这些作为成人缩影的儿童的情况。甚至在生存的快乐处于最强烈的时候,当儿童醉心于其中时,他会感到得到某种顶板的保护,以对抗生存的风险,这个顶板是一代代人在他头顶上建设起来的。正是在这个方面,儿童的状况(在其他方面还应该是个不幸的状况)在玄学方面是优先的状况。儿童在正常情况下会摆脱对自由的焦虑,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不听话、懒惰,他的任性和错误都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在大地上并没有什么分量。他的错误并不损害一个世界那恬静的秩序,因为这个世界在他之前就已经存在,在没有他时就已经存在,在这个世界中,他因为无足轻重而处于安全之中。他可以做他喜欢的一切事情而不受惩罚,他知道,永远也不会因为他而发生任何事情,一切都是既成的事实;他的行为不会介入任何东西,甚至他自己也不会介入进去。


[5]

面向客体的运动,事实上由于其任意性,而变成一种对主观性的最为绝对的肯定:为相信而相信,为愿意而愿意。这就是通过将超验与其目标分离,去实现他的自由,一种形式空洞又荒诞的自由,一种冷漠的自由。


[6]

严肃的人正是在恐惧中感受到客体的依赖。而在他看来,人的第一个美德就是谨慎。在摆脱了对自由的焦虑后,他又掉进了新的忧虑中,有了新的担忧;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威胁,因为表现为偶像的事物已经被外化,与整个世界相连,因此也受到整个世界的威胁;尽管百般小心谨慎,但因为他永远也不会是这个外部世界的主人,也不会顺从于这个世界,所以他将不断面临无法控制的事件的侵扰;他将不断地宣称自己很失望,因为他企图将世界固定为物品的意志恰好受到生活运动本身的抵制;未来将否定他今日的成功;他的孩子们将不听从他的吩咐,外来的意志与他的意志相对抗,他将深陷于恶劣与苦涩的情绪中。他的成绩中也带有一种死灰的味道;因为严肃是一种方式,它试图实现自在与自为之间那不可能的综合;严肃的人想自封为上帝,但他并不是上帝,他也知道这一点。他想把自己从主观性中解脱出来,但主观性却正冒着自我暴露的风险,不断地自我暴露。在超越所有目的的同时,人们不禁要思考:这有什么用?这样就出现了一种生活的荒诞性,这种生活在其外部寻找证明,寻找只有生活本身才能给出的证明;脱离了真正支持这些证明的自由,人们所追求的所有目标都将是任意的和无用的东西。


[7]

抚养一个孩子与培育一株植物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培育植物不需要询问它的需要,或者把它当作一个自由体,要为它开启一个未来。


[8]

如果每个人真的做他该做的事,那么每个人的生存将得到拯救,而不用幻想一个天堂,即所有人在死亡中获得和解的那个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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