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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奇来后书

书名:奇来后书

作者:杨牧

[1]

就在我们渐渐步入另外一个习惯于和时间对立,有时恨不能将它遗忘以坚持神秘的创造力,那样一个充满危机的阶段,岁月,有一年夏天溽热犹未完全消尽的夜里,我从梦中惊醒。梦里一点强光在墨绿的防波堤前失速下坠,以它自己的亮度那样燃烧着,白热化的一点,对我显示无可形容的恐怖,划出它坠落前后怎样计量之刹那或永久;我在梦中意识到我是在梦中,而恐怖是假的,随时可以解脱,如童年的恶魇,忽然来袭,忽然排除,假如舍得的话。这时我才明白,梦中幻影,它曾经长久撩拨我童稚的幻想,和向往,追求的心,现在正以沉沦的异象警示我,提醒我,却不是为了使我体会恐怖,而是为了使我在多年阔别之后,感觉那不舍,即使梦魇也不外乎如此;中夜醒来,真正有了一种遥远,孤单的感觉,除了那白热的火焰犹无声下坠,为我厘定海水亿万顷终将回流我们的筑港,我的起点。


[2]

这时就看到黑脸的车长踱进车厢,手上提着一架没看过的器具,摇它就发出柔和的音响;他在催请旅客且趋餐车进食,如此来回三次就不再供应了,当火车正毫不犹豫穿凿进入深邃的西埃瓦高山中点,或许更远更黑暗的空间。这时我开始感受孤独,仿佛愤懑和逍遥或喜乐的交融,这样推门开关,在铁器撞击的巨响里,无边黑暗的追逐,和期待,只身来去。然后我自责地坐下,在森翳阴影浮着无数小亮光不断后退的窗前,我把椅子斜欹,身上覆一条毛毡,这样靠下来眼睛正好看见车顶右侧这大型的天窗,风驰电掣的黑暗,似乎也有些星星闪击而过,循环消逝。似乎没有。我故意闭上眼睛,对自己假装就要睡着了,听铁轨和车轮无尽的厮磨,撞击,冲突,为了超越向前,甚至迸裂火花,在那毫不妥协的挤压和钻镂之下,巨大的音爆将我的记忆,我的温情和梦,——搅混,我珍惜的思维能力先是像大海翻乱了,干涸如一口破裂的鱼缸。


[3]

秋天快到了,伊威在室,蟏蛸在户,所有小虫都赶着朝屋宇温暖的方向移动;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惟独这只无朋的蜘蛛投错了穹向的罅洞,竟茫茫然进入这人文特藏最深最底层,阴郁迭架的缃囊间,再无同类相伴,除了蠹鱼,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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