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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魔法师

书名:魔法师

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1]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他看似集中注意愉快地交谈的时候发生的事)激起了难以忍受的感觉,仿佛他与她血液、皮肤、密布的血管都是共有的,仿佛从他身体的深处抽取全部体液的粗大的等分线,像一条搏动的虚线,延伸到她的体内,仿佛这个女孩是从他体内生长出来的,仿佛她每做一个随意的动作,就是拉扯、摇曳长在他体内深处的她的神明之根,因此,当她猛地变动位置,或者突然跑开,他就会觉得被拉了一下,被使劲地拽了一下,会一时失去平衡:你突然之间后背着地被拖走,后脑撞击地面,拖过去,拉出肠子将整个人悬挂起来。


[2]

预先想着见到女孩一个人在家的滋味,就像可卡因那样融化在他的腰间。


[3]

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同时他的后颈感觉到身后的门已经自行关上,他越来越靠近她脊椎柔软的凹陷处,靠近她腰部的收拢处,靠近他在七英尺以外就已经能触摸到纹理的衣服上的菱形格子花纹,靠近她齐膝高的长筒袜上方浅蓝色结实的静脉,靠近她棕色鬈发旁斜照过来的光亮映照下白皙有光泽的脖子,而她的棕色鬈发此时又用力甩了一下(八分之七是出于习惯,只有微弱的八分之一是因为喜欢卖弄风情)。“哦,出事故了……一辆出租车撞瘪了……”他嘟囔道,一边假装从她头顶上方的没有遮拦的窗玻璃往外窥探,而实际上他只看见了她丝一般光洁的头顶上点点的头皮屑。
“是那辆红色的车子造成的!”她很坚信地大声说道。
“唔,红车子……我们乘红车子,”他接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并且站在她身后,只觉得昏昏然的,把越来越缩短的间距的最后一英寸取消,从背后抓住她的双手,开始不知不觉地将它们拉过来,而她仅仅是不时轻轻地松开她纤细的右手手腕,机械地要把她的手指头指向撞车事故的肇事方。“等一等,”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把你的胳膊肘贴紧你身体两侧,这样我们试试我能不能,能不能把你举起来。”


[4]

此刻,他漫步在十一月夜晚的萧瑟寒风中,穿过迷蒙的街道,因为自从灭世洪水爆发以来,街道就变得永远潮湿了。为了要分散自己的思绪,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簿账登记,他的棱镜,他的职业,人为地夸大它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可是这一切不断地消失在泥泞中,消失在夜的发烧时的寒战中,消失在波浪形灯火的痛苦中。然而,正因为任何形式的幸福在目前完全是不可能的,别的东西突然间就变得清晰。他准确地估量他现在已经走到了什么地步,评估他的打算的整体的不可靠性和虚幻性,评估这整个埋在心中的癫狂,评估这迷恋的明显失误,而这失误只有在幻想的范围之内发育成熟的时候才是不受约束的,是真实的,但是这迷恋现在已经偏离了它的唯一合理形式,开始进行(并以一个疯子、一个瘸子、一个智力迟钝的孩子的可悲的勤勉——是的,随时都可能遭冷落、受打击!)成年人物质生活上能满足温饱的收入之内的计划与行动。


[5]

他茫然注视的目光正巧落到精包装的药水瓶上,还有一个肝脏的模型,摆放成一圈的肥皂,一个报以微笑的鲜艳的珊瑚红女性头像和一个男性头像非常感激地注视着对方。


[6]

她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的规律,在他看来似乎正好象征着她的生命存在的机理;这个规律成了生命自身的规律;就他来说,他已经注意到他的工作、他的眼光的准确性,以及他的钻石琢面的透明度,已经开始受到他的心灵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永不停息地动荡的影响,这是未得到满足的欲望的波动,是累积、储存起来的激情给予他的痛苦重负——是他,也只有他,给自己造成的整个野蛮而令人窒息的生存。


[7]

有时候他会从一起玩耍的小姑娘身边走过,而且有时候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会吸引他注目;但是他的目光所注意的则是慢动作影片毫无感觉的平稳移动,而且他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他是多么地冷漠,多么地心不在焉,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感觉——忧愁,贪婪,温情,疯狂——现在是多么明确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个完全无与伦比、无法替代的人,她过去常常在眼前闪现,时而阳光洒满脸庞,时而浓荫笼罩全身。而有时候,在夜晚,一切都悄无声息了——两用收音机放松的声音,浴室里的滴水声,看护小姐穿着白色软底鞋的脚步声,她关门的时候发出的无休止地拖长的声音(比任何砰砰声都难受),茶匙轻轻放下来的声音,药柜的咔哒声,那个人在远处发出的低沉抑郁的呻吟声——在这一切都寂然无声了,他就会仰躺在那里,回想那唯一的一个人的形象,用八只手缠绕他笑容可掬的受骗者的身躯,然后,这八只手变成了八根触须,吸附在她裸露躯体的各个部位,而最后他会化作一片黑雾,她也在黑暗中消逝了,于是,黑暗四处弥漫,而这黑暗只不过是他寂寞卧室里夜的黑暗。


[8]

正是这第一个反应的性质,这目光短浅的冲动情绪的势头,制造了一个真空,因为从她的死带来的恼火(因为她的死造成了临时的干扰)立即过渡到感激(对于命运所走的基本路线的感激)是办不到的。与此同时,这个真空将填入初步和阴郁的人性内容。


[9]

这已经成了一个自然的过渡,并从这一认识出发,过渡到认为聪明的命运之神让他有了令人满意的表现,过渡到他血液的第一次令人愉快的搏动:孤独的狼正准备戴上外婆的睡帽。


[10]

他跳上火车的时候,后天要去找的那个住址,仍然似乎是酷热雾气笼罩下的海岸线,今后隐姓埋名的那个起始象征。他心里尝试着谋划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们在到闪烁发亮的南方去的途中将在哪里过夜;他发现预先决定今后的住处根本没有必要。地点是无所谓的——它将始终用一个光小脚丫来装点;目的地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他能够与她一起潜逃到苍天底下。像小提琴的琴马一样的电线杆,飞快地后退,发出嗡嗡的响声。


[11]

拉起吊桥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有效的保护措施,直至花季中断,到了茁壮的嫩枝伸到了房间窗口这样的时节。然而,正是因为在头两三年里,受控制的人一点都不会了解她手中的木偶与制作这木偶的大师的渴望之间,以及她口中的洋李与远处洋李树的欣喜若狂之间,在道德上暂时还存在有害的关系。


[12]

一个温柔的受骗者的顺从姿态。她的肩胛骨靠在墙上,深色的裙子与墙的赭色形成鲜明的对照。她的蓬乱的头略向后仰,并且慢慢地左右摇晃。她的眼皮不停地抽动,仿佛她要把过厚的眼睫毛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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