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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东京奇谭集

书名:东京奇谭集

作者:村上春树

[1] 偶然的旅人

“有形的东西和无形的东西——假如必须选其中一个,那么就选无形的!这是我的规则。碰壁的时候我总是遵循这一规则。长远看来,我想所产生的结果是好的,哪怕当时难以忍受。”


[2] 偶然的旅人

“偶然巧合这东西没准是十分常见的现象。就是说,那类事物在我们周围动不动就日常性地发生一次,可是大半都没引起我们注意,自生自灭了,就好像大白天燃放的烟花,声音多少有,但抬头看天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如果我们有强烈求取的心情,它大概会作为一种信息在我们的视野中浮现出来。我们可以鲜明地读取其图形和含义,并且在目睹它的时候惊叹:哦,居然有这种事发生,不可思议啊!尽管事实上无所谓不可思议,但我们总有那样的感觉。”


[3] 哈纳莱伊湾

“无论名义如何,战争死亡都是由各方的愤怒和憎恨造成的。但大自然不同,大自然没有哪一方。对于您,我想的确是沉痛的体验,但如果可能的话,请您这样认为——您的儿子是同什么名义什么愤怒什么憎恨一概无缘地返回了大自然的循环之中。”


[4] 哈纳莱伊湾

幸坐在海滩上,半看不看地把这光景看了一个来小时。任何有轮廓的事情她都无从考虑。具有重量的过去一下子在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将来又位于及其遥远和黑暗的地方。任何地方的时态同此时的她都几乎没有关联。她只管坐在现在这一不断移形的时间性之中,直观机械性地以眼睛追逐波浪和冲浪手们单调而反复地勾勒出的风景。她忽然心想:当下的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5] 哈纳莱伊湾

不弹钢琴的时候,她就思考秋末在哈纳莱伊居住的三个星期:拍岸的涛声,铁树的低吟,被信风吹移的云,大大地展开双翅在空中盘旋的信天翁,以及应该在那里等待她的东西。对她来说,此外没有任何让她思念的东西。哈纳莱伊湾!


[6] 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发呆——思考。我们日常性地思考东西,我们决不是为了思考而活着,却又似乎同样不是为活着而思考的。这么说好像和帕斯卡的学说相反,说不定我们有时倒是为了不让自己活着而思考的。发呆——未尝不可以说是下意识地驱使那种反作用。总之问题很难。”


[7] 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我把铅笔放在写字台上,在椅子上把身体大大向后仰去,仰望天花板。天花板斑斑驳驳地沾有不规则的图形。眯缝眼睛细看,未尝不像天体图。我一面仰视虚构的星空,一面思忖为了健康或许该重新吸烟才对。脑袋里仍微微回响着上下楼梯的高跟鞋声。


[8] 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我大概又要在另一个场所寻找门、雨伞、炸面圈或大象等形状的东西,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9]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职业这东西应该是爱的行为,而不像是权宜性的婚姻。” 


[10]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刚下笔时觉得似乎可以写出漂亮东西,行文生机勃勃,前景如在目前,情节自然喷涌,但随着故事的进展,那种气势和光芒开始一点点地失去,眼睁睁地看着它失去。水流越来越细,很快像蒸汽机车一样减速停下,最后彻底消失。


[11]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话一旦说出口,某些事物就会像晨露一样消失,微妙的含义就会变成单调的舞台背景,秘密不再成为秘密。"


[12]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如贵理惠所料,肾脏石继续静静摇晃着那位女医生。一点点花时间,而又坚定不移地摇晃着。傍晚和情人在都市宾馆不知名的一室匆忙交合时,她把手悄悄放在对方后背,用手指摸索其肾脏的形状。她知道自己的肾脏石潜伏在那里。那肾脏是深埋于她情人体内的告密者。肾脏在她手指下缓缓蠕动,向她传递肾脏的信息。她同肾脏对话、交流,手心能够感觉出它的润滑。


[13]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最妙不过的,是在那里可以使自己这个人完成变化。”她对采访者说,“或者说不变化就无法活下去。到了高处,那里只有我和风,其他什么都没有。风包拢着我、摇晃着我。风理解我这一存在,同时我理解风。我们决定互相接受,共同生存。惟有我和风——没有他者介入的余地。我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瞬间。不不,感觉不到恐怖。一旦脚踏高处,精神整个进入高度集中状态,恐惧当即消失。我们置身于亲密无间的空白中,而我最最中意那样的瞬间。”


[14]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他明白了,风和她之间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的。他从中感觉到的是汹涌而来的嫉妒。可是嫉妒什么呢?风?到底有谁会嫉妒风呢?


[15] 天天移动的肾形石

他一边伏案推敲语句,一边心想贵理惠此刻大概也同风一起置身高处。自己面对桌子独自写小说之间,她独自位于比谁都高的地方,并且解掉了安全缆。淳平常常想起她那句话:一旦精神进入高度集中状态,那里便没有恐怖,只有我和风。淳平觉察到了自己开始对贵理惠怀有从不曾在其他女性身上赶到的特殊感情。那是轮廓清晰、可摸可触、有纵深度的感情。他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一杆清,但至少不能以其他什么取而代之。纵然再也见不到贵理惠,这一情思也将永远留在他的心间或骨髓那样的地方,他将在身体某处不断地感受着贵理惠不再所造成的怅惘。


[16] 品川猴

这是何等索然无味的人生啊——瑞纪在如实回答自己人生的过去和现在当中再次不胜感慨。回想起来,她的人生几乎找不出戏剧性因素。以图像打比方,就像是以催眠为目的制作的低成本环境录像带。色调黯淡的风景接二连三地淡淡退出。没有场面切换,没有特写,没有高潮,没有低谷,没有引人入胜的趣闻,没有预兆,没有暗示。


[17] 品川猴

“嫉妒心这东西,我觉得同现实性客观没有多大关系。就是说,因为条件得天独厚而不嫉妒谁、因为条件不好而嫉妒谁——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就像肿瘤一样,在我们不知晓的地方任意发生,并且没来由地、肆无忌惮地迅速扩展下去。即使知晓也无法阻止。幸福的人不生肿瘤、不幸的人易生肿瘤,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二者同一回事。”


[18] 品川猴

“对没体验过嫉妒感情的人解释起来是非常困难的。我能说的只是:同那种心情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根本不是一件轻松事。说实话,好比怀抱着一个小地狱。如果瑞纪你不曾体验过那样的心情,我想那是应该感谢上天的。” 


[19] 品川猴

“对不起。“猴终于开口了。富有张力的低音,甚至可以从中听出音乐性。

“能说话的!”瑞纪惊愕地说。

“是,能说话。”猴几乎不改变表情,“此外还有一桩必须道歉的事:去府上偷名牌时,拿了两只香蕉。本打算除了名牌什么也不拿的,可肚子实在饿了,尽管知道不好,但还是禁不住拿起餐桌上放的两只香蕉吃了下去。因为看上去十分好吃。”


[20] 品川猴

“非常抱歉。”猴羞愧地低下头,“面对自己心动的名牌,由不得自己不偷。说来不好意思,大泽瑞纪的名牌也强烈摇撼了我的小小胸口。前面也说了,这是一种病,自己也没有办法抑制冲动。尽管认为不对,但就是忍不住伸手去。给您添了麻烦,对此我衷心表示歉意。”


[21] 品川猴

把浓缩的消毒液注入血管,像这样的猴转眼就可报销。


[22] 品川猴

“这样,从小你就没有充分得到任何人的疼爱。你自己也该隐约有所感觉,可是你有意不去感觉。你想回避这一事实,想把它塞进心底的小黑洞盖上盖子,尽量不去想难堪的事,不去看讨厌的事。在生活中把负面感情扼杀掉,这种防御性姿态成了你这个人的一部分。是这样的吧?但这使得你无法无条件地真诚地由衷爱一个人。”


[23] 品川猴

感觉上似乎身体整个散架了。皮肤也好内脏也好骨骼也好,所有部位都七零八落,唯独呼吸声传来耳畔。


[24] 品川猴

自己的名字总算回到手上了。往后她将再次同这名字一起生活下去。进展或许顺利,或许不顺利,但不管怎样,那终究是她的名字,此外别无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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