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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沉潜的瀑布

书名:沉潜的瀑布

作者:三岛由纪夫

[1]

想象自己还未拥有的东西使人陶醉,而已拥有的东西不会使人陶醉。即使陶醉也是人工性陶醉。从这个意义上说,升具有对任何事情都不陶醉的资格,而且像他这样客观的“幸福”的人,即使要品味人们称之为不幸的东西,也多少伴有某种炫耀,所以这种意识常常使不幸对他敬而远之。要想了解狼,我们就得当一匹狼。同样道理,升想要体验不幸,就必须不当幸福的人,去当不幸的人。不管升的心里怎么想,这大千世界之中潜藏着这个道理。


[2]

对于升来说,加奈子是个根本不需要诉说的对象,她成了升封闭而孤独的心灵的安全保证人。升只有在这个女人面前时才能安下心,完全孤独地自处,就如同在盲人面前一样。


[3]

女人毫无缘由地、及有分寸地微笑了一下。这种颇有自信的微笑给予了他抽象的喜悦,又使他欣赏到女人由“自己被人爱上了”的自负导致的心理自闭状态。擅自活动的心理,就像拼命跑滚轮的小家鼠的动作一样,给观看者以纯粹无目的的运动的快感。小家鼠即使被打开了笼子的门,也不会轻易朝这边跑过来的。升顶喜欢处于这个阶段的女人了。

女人让他叫自己显子。显子与升所见过的女人不同,表面上看她是处于上述阶段,可是,一旦真的打开笼子,她或许会猛地朝自己跑过来的。升不禁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怯懦。


[4]

正如负负得正的数学公式那样,也许和无聊的人聊天,才能把无聊的人从无聊中解救出来也未可知。


[5]

升见过不少女人用这种演技式的陶醉来弥补未能充分陶醉的焦躁。她们向往大海,见到的却是沙漠,便把这沙漠当做大海。可是沙子堵住了嘴,堵住了鼻孔,把她们埋进去了。她们最恐怖地想象着只有男人才体会得到的快乐,这恐怖犹如被马蹄践踏。对方有着异样的忘我的世界,而自己这边就像庭院里的石头。她们想要模仿和追求男人的世界,然而那世界却远远地退去,眼前出现了巨大而厚实的玻璃屏障。


[6]

她那张健康红润的脸上,长着极不协调的抒情的五官,有位年轻幼稚的工程师说她长得像某位女演员,所以,她产生了过于有分量的自信,就像费好大劲才能端起来的大铁锅那么重的自信。


[7]

濑山具有玻璃罩般的性格。犹如透过水族馆的那种永不会损坏的玻璃罩,可以清楚地看见穿梭于小小岩洞的鱼群。被大雪封闭在山里的开头几天,他的悲叹令人目不忍睹。本来不具有演悲剧才能的人,必须演悲剧才是真正的悲剧。他那被束缚的激情,没有一点与他吻合,他似乎忽视了每个人的感情在达到对别人具有说服力之前,所必要的程序。


[8]

奢侈的人对偶尔的粗粮,厌倦了官能享受的人对于偶尔的节制,会产生一种新的喜悦,是常有的事,但是都长久不了。升与众不同,他感受到的是更为本质的喜悦,是宁静而平凡的幸福。从虚无之中发现未知的新鲜感情这一人工的作业,需要对任何事情都心平气和的理智的计算,以易受外界影响的肉体处于其间,与过去他把欲望作为理智的假设来看有所不同,这是一种完全理智的冒险的喜悦。


[9]

被升问及他的社会责任时,他回答“我正在越冬”。这句话非常之含蓄。越冬的人们对外界的感情,都只停留在可能性上,现在不用就会立刻腐烂掉的突发的感情,似乎也由于这一可能性的幻影,得以永久保持。其结果,什么是这种架空的感情,什么是真实的感情都分不清了,都拼命地生存于一个个统一的观念世界里。他们有着故意地,落入自己制造的固定观念中去的倾向。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张脸都显示出了夸大某一部分的神情。没有刺激的话,欲望很难膨胀的,可是由于自己制造的固有观念,有的男人的表情全是性欲,有的青年老是在做吃美餐的梦,脸上的表情全是食欲了。


[10]

他体味到了不知病苦的人的无知和不安。病房里潮湿的气息,被褥的干草气味,包了手巾的电灯的复杂图案,田代转动脑袋时冰枕发出的潮水般的声音,这些仿佛以其混沌的方式稀释了升孤独的内心。


[11]

“如果水库是生物的话,我们就像和大象那样的硕大无比的寿命很长,成长很慢的动物打交道一样。”

“大象比饲养员长寿,可是偶尔饲养员会在大象巨大的影子里睡午觉的。”


[12]

被限定两个星期的恋爱期限,使这个男人给显子以悲剧性的存在的感觉,就像装的满满的果盒一样,这个青年在这两周里,将被淹没在慰藉和不间歇的享乐之中。她大概想以自己的想象力把升变成饥饿,口渴,躲藏到隐蔽之所来的逃犯。显子想要安慰升的空想,甚至包括了因快乐而疲惫的青年的苍白面庞。


[13]

升每天看着显子幸福的笑脸,就像相面的明明看出了吉凶,却不说出口一样。那明显是不祥的预兆,看倦了这张脸的升,想要从别的脸上寻找确实的幸福预兆。就像滑稽的相面先生那样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看。


[14]

如果说现在是两个头部在相爱的话,越冬时则是四肢在相爱。


[15]

尽管现在他忘掉了那时的严寒和每日的辛苦,却还向往宿舍火炉的心情,并不是他最初抱有的纯粹的现实性的关心,而是因为只有在一切苦恼的叫喊和绝望的声音都是无效的,都决不会传到外界去的那种情况之中,他才可能得到那种平静的幸福。被石头明快的物质,群山峻岭那样超绝的自然以及无垠的白雪所吸引,志愿去奥野水库的升,也许穿过这些坚硬、沉默的物质的世界,触及到了自然的无名之魂。


[16]

对他来说和显子面对面地呆着是一件痛苦的事。他觉得两个人面朝同一方向,看同一样东西或许更容易得到心灵的交流。


[17]

这一类人前进的动力,是最初级的、最低贱的与社会相连接的决心,其结果却不由自主地以最高线与社会连接起来了。升的极端的开朗包容之中,有着与拒绝的表现相类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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