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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从卡夫卡到卡夫卡

书名:从卡夫卡到卡夫卡

作者:莫里斯.布朗肖

[1]

每写完的一页都在凸显着关于这页的问题,也许是不知不觉却是刻不容缓地质疑着书写中的书写者;而此刻,于作品之核,等待着一个读者的靠近(无论是哪种读者,钻研的或肤浅的)寂静地停歇在同一个询问里:用一个书写与阅读者的身份向语言提问,因为语言已成文学。


[2]

为了能够书写,他必须具备书写的天分。然而,此才能并非作为它们之间的联系。因为只要书写者尚未坐在书桌前,作品便无法被写下,书写者就仍非书写者,同时也不知道他是否具备成为书写者的能耐。因为只有在书写者开始书写之后,他才会具备天分,然而同时他又必须先具备天分以便能够书写。


[3]

书写者只有透过其作品,才能意识自身并且实现自我;在他的作品之前,他不仅对自己一无所知,甚至他根本不存在。


[4]

在每一个新作上,他都会重历此过程,因为一切复始于空无。


[5]

书写者同意抹除自身:在作品中唯一重要的是阅读它的人。读者造就作品;透过阅读而使作品诞生;他是作品真正的作者,他是物件(大写)鲜活的意识和实体;如此一来,作者也徒剩一个目的:为这个读者而书写,并且与此读者合为一体。无望的觊觎。因为读者不想要一个为他而写的作品,他想要的仅是一个陌生的作品,好让他可以从中挖掘出一些未知物,差异于现实,以及一个能够转变读者的并且让读者能够产生内在变化的分离精神。


[6]

意图为了其他人的,为了引发其他人话题的,为了使他人意识自身的意图,正是书写的危机;因为其他人想聆听的并非他们自己本身之声,而是一个他者之声,一个真理的、深沉的、同如真理般刺耳之声。


[7]

谈纯粹想象的文学确实冒很大的风险。首先,它并非纯粹想象作用。它自认区隔了日常现实和实际事件,然而精确来说,是文学自己与它们保持间距,它就是此差距,它就是这个在日常生活面前必须重新检视,被视为疏离,纯粹殊异的回缩。此外,文学视此间距为无价,致使这个疏离因而状似能够普遍理解那些在超脱其生命的瞬间迸发魅力之人的理由,即生命不过就是有限的理解,而时间只是过狭的前提。所有这一切即是一个虚构的谎言。而事实上,文学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滥用:它只是貌似失眠者所需要的安眠药。


[8]

某人会死,然而,大家都还活着,而事实上,这同时也意味着每个人都是死的。


[9]

它是我的无意识,矿物体的散射惰性,冬眠底层的光亮。文学并非夜晚;它是夜里的纠缠;文学并非夜晚,而是不断惊醒的夜晚意识,并也因为如此不断逝去。文学并非白昼,而是侧身于已回绝流变为光的白昼之缘。


[10]

文学,在制造一种无力已显的过程中,想要成为摧毁启示的启示。悲剧性的奋力。它说:我再也无法再现,我跟随;我不意味什么,我在场。然而,成为某物的意志,改变遣词用字的这种拒绝,这种命运最终在流变为个人语言的过程中,文学变成无书写者的书写,意识之光从我身上被剥夺,这种——隐匿自身的,掩盖在文学显现之事实背后的——荒谬奋力,所有这一切,此刻就是文学所表达以及所显示者。其化若哑石,甸钝如埋藏在此石后之尸,此丢弃话语的决策持续连结在此石之上,并且足以唤醒这场诈死。


[11]

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必死者,然而,当我死去停止作为一个人,这也同时停止会死,我不再具备一个死去的资格,故而死亡的张扬使我恐惧,因为我已明白何谓死亡:再无死亡,而是死去的不可能性。


[12]

有人认为他是因为忘却死亡才得以活着,又有一认得死亡者徒劳地与死去奋战;死亡就在那边,那个无法抵达的巨大城堡;而生命曾是那边,那个被虚假呼唤所诱离的祖国;而如今只有背水一战,为彻底死去而拼命,然而,奋斗仍是一种活着;因而靠近目标者,便使目标变得遥不可及。


[13]

卡夫卡想毁掉其作品,可能是因为他认为那必会倍增众人的误解。在此混沌的研读过程里,我们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我们就是映射在某些残篇、未尽作品之上,被所识与被所掩的部分光线,因而,总是更加加剧了那些作品的分裂,最后碎裂成细尘那般大小,如同总是与道德脱不了干系的遗作,在面对这类多半遭到长篇大论的评论所侵袭的寂静之作,这类成为可以无限发表题材的未刊之作,这类沦为历史注脚的永恒创作,不得不扪心自问,是否卡夫卡自己,早就在辉煌的胜利中,预感到同等程度的灾难。他真正的想法,也许已然消散、隐敛,同如一壁观之谜。然而,这个隐晦却成为众人一个耀眼的隐晦。此刻,此四处卖弄的谜题犹如瞩目焦点,它就是剧码内容。


[14]

卡夫卡籍由他特有的反思笔调,使他的著作中所呈现出的特殊意含,符号,神秘虚构持续发展成一种不可或缺的必然。其摇摆于孤独和律法,寂静和寻常字眼的两端。它无法抵达任何一端,且这个犹疑,同时,也是为了从犹疑中离开的企图。他的思考不安于常,而且就算他偶尔沉浸于疯狂或自闭中,他的思考也绝非再是彻底孤独,因为他的思考就在诉说着此孤独;这并非无意义,因为它有无意义的理由;它并非在律法之外,因为此即其律法与流放和调。自认可理解他自称为耗子族的想法是荒谬的:“只是试着让你理解耗子:如果你开始质问其作品的意义,你将瞬间也消灭了耗子民族。”打从思考碰上荒谬之时,就意味着荒谬的结束。


[15]

对卡夫卡而言,一切都更为模糊,因为他试图融合作品与以救赎之名的索求。如果书写判定其孤独,使其生存成为单身生存,既无爱情也无关系,而假设他仍认为书写是唯一可以证明他的活动——至少是经常或者长久以来——那是因为,无论内在或者外在他都被孤独虎视眈眈地威胁着,那是因为,社群不过是一个幻影,而还在执行的律法,甚至不是被遗忘的戒律,而是戒律遗忘的掩饰。因而,在苦恼和脆弱的无背离运动中核里,书写变回一种完满的可能性,一条——可能呼应那条唯一必须抵达的无途之旨——可能的无旨之途。当卡夫卡不书写时,他不仅是孤独的,而是如他曾同雅努克所说的,“孤独的像是弗朗兹.卡夫卡”,贫乏的、冰冷的孤独,那种——他视为迟钝并且似乎一度蔚为心腹大患般严重威胁的——麻木无衷。就算是布候——如此处心积虑要使卡夫卡壮似一般人——也承认,卡夫卡偶尔像缺席或者死了一样。他与荷尔德林相似到连在抱怨自己时,两者皆采用了相同的字词;荷尔德林说:“我是麻痹的,我是石头”,而卡夫卡则说:“我对思考、观察、回想、说话、参与他者生活的无能与日俱增;我变成石头……如果我没有躲进工作里,我就完了。”


[16]

“今天,我有一种强烈想要透过书写,把我所有不安的状态从我身上彻底排除的欲望,如同它出自于深处,我也想要把它引入稿纸的深处,或是把它当成写作品处理,如此一来我才真正能够把书写之物引入我自己之中。”—— 卡夫卡


[17]

事实是濒死者必然会死去,然而,必须能够在死亡中得到满足,能够在最深程度的不满里找到最高程度的满足,并且还要能够,在死亡的瞬间,维持如此平衡的视线清明。如此此处的死亡将自我意识和满足视为同一,并且意味着极限否定性,转生为可能性的,工作的,时间的——视同绝对积极的——死亡,则会是如此接近黑格尔守则的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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