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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盲刺客

书名:盲刺客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1]

最近我无法多考虑别的事情,他说。说到喜欢,这可是两码事。喜欢需要时间。我没有时间来喜欢你。我无法集中精力去喜欢你。


[2]

让周围的灌木和野草疯长,让房门锈住。而我自己身穿睡袍躺在床上,让头发越长越长,铺满枕头,手指甲长得如同猫爪一般;蜡烛油滴得满地毯都是。不过,很久以前我就在经典和浪漫之间作出了选择。我宁愿自己被直挺挺地安葬——躺在白昼下的坟墓里。


[3]

我不应该在这样热的天气散步,这使得我心跳加快。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涌起一丝怨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心脏不健全,不该再让它经受这样的考验。然而,我对此又有一种反常的愉悦,仿佛我是一个霸道的女人,看不起一个爱哭的小孩。


[4]

他感到在她的宽恕中生活并不容易。连吃早饭也蒙上了宽恕的阴影:咖啡、粥和黄油烤肉上都带着宽恕。


[5]

在战壕里,上帝像气球一样破裂了,剩下的只是几丝丑陋的伪善。宗教更像是抽打战士们的棍子,那些卫道士喋喋不休的说教只不过是虔诚的蠢话而已。英勇的行为和惨烈的牺牲是为了什么?又取得了什么成就?所有那些为上帝和文明而战的屁话都令他作呕。


[6]

目前保留得最完整的是厕所中间的一个小隔间里的题词。第一句话是用铅笔写的:不要吃任何你不准备杀害的东西。字体则是罗马人刻在墓碑上的那种圆体,深深地嵌入了油漆过的墙面。

接着是绿色记号笔写的:不要杀害任何你不准备吃的东西。

下面是用圆珠笔写的:不要杀生。

在下面是用紫色记号笔写的:不要吃。

最后是用黑粗体写的:去他妈的素食主义者——“凡神皆食荤”——劳拉.蔡斯。

这样一来,劳拉永远不死。


[7]

为什么我们总是很想纪念自己?甚至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希望表明我们的存在,就像狗在消防栓上撒尿一样。我们将照片装入相框挂起来,将我们的毕业文凭、镀银奖杯摆出来;我们在衣服上印上自己姓名的缩写,把我们的姓名刻在树上、涂在厕所的墙壁上。这都是出于同一种冲动。我们从中希望得到什么呢?掌声,嫉妒,还是尊敬?还是仅仅想得到任何一种形式的关注?

至少,我们需要有一个见证。我们不甘心我们自己的声音像收音机里的广播一样,慢慢低沉下去,直至消失。


[8]

描写真实的唯一方法是:假设你所写的东西永远没有人会读到。不仅别人读不到,甚至你自己后来也读不到了。否则,你便开始原谅自己。你一定要把写作看成是从右手手指流出长长的墨迹,而左手在不断地把它擦去。


[9]

那是些年轻不懂事的日子。在那些无名的日子里,一个个荒唐的下午在亵渎中飞快地过去,没有事先或事后的期望,没有话语,也没有回报。在他陷进去之前,事情已经一团糟了。


[10]

我从人行道下来,穿马路朝他走过去。这时候红绿灯又变了;于是我被困在了路当中。汽车纷纷按响喇叭,有人大声喊叫,交通一片混乱。我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这时候他转过身来,起先我不敢肯定他是否能看见我。我伸出手,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求救援。那一刻,我在心里已经背叛了我的婚姻。这是一种背叛,还是一种勇敢的行为?也许两者都是。我们俩事先谁都没有想过:这种事,眨眼之间便发生了。这只是因为我们在黑暗和沉默中反复演练的缘故;在这样的沉默中、这样的黑暗中,我们都无视自己。我们仿佛在跳一曲彼此都熟悉的舞,两个人盲目而又坚定地走向对方。


[11]

在你年轻的时候,你以为干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你做事没有常性,虚度光阴。你就是你自己的快速跑车。你认为可以任意丢弃东西,也丢弃人——把他们一股脑儿抛在脑后。但你还不谙世故,不知道他们还会回来。

在梦里,时间是凝固的。你永远也走不出你待的地方。


[12]

他也许一时冲动,会为她而死,但要为她而活就截然不同了。他可受不了那单调乏味的生活。


[13]

“如果你是一个蒙着眼睛走钢丝的人,在一根高高的钢丝上走过尼亚加拉大瀑布,你会对什么关注——远在岸上的人,还是你自己的脚?”

“我想是我的脚。希望你以后别用我的梳子。这不太卫生。”

“如果你太关注自己的脚,你会掉下去的。如果太关注岸上的人群,你也会掉下去的。”


[14]

“洗劫”的理由是什么呢?纪念物。这些人需要靠点什么东西来记住自己经历过的事,猎取纪念物是一种奇特的事:现在就变成了过去,尽管现在还没有过去。有时候,你不太相信你就变成了过去,尽管现在还没有过去。有时候,你不太相信你就在场,于是就留下了一个证据,或者误以为是证据的东西。

我呢,抢走了一个烟灰缸。


[15]

时间像潮水般涨啊涨,当它涨到你眼睛的水平,你就淹死了。


[16]

我们中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做的。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会选择知情。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免会伤害自己;如果需要,我们会把双手伸进火里。好奇不是我们唯一的动机:爱、悲伤、绝望或仇恨会驱使我们去做。我们会无情地窥探死者的秘密:我们会拆他们的信件;我们会读他们的日记;我们会翻动他们的垃圾,希望从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那里得到一个暗示、一句遗言、一种解释——他们令我们捧着口袋,而口袋常常比我们想象的要空得多。

然而,买下这些线索要让我们意外发现的那些人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费心这样做?是出于自私?怜悯?报复?还是一种简单的显示他们存在的声明,就像洗手间墙上涂写姓名缩写一样?存在与匿名相结合——坦白却不悔过,有真相却没有后果——它自有它的魅力。用这种或那种方式,洗去你手上的血迹。

对那些留下此类线索的人来说,如果有陌生人来探问每一件和他们根本无关的事情,他们几乎难以抱怨。而且不仅仅是陌生人,还有情人、朋友、亲戚之类。我们都是偷窥癖。为什么只因为我们发现了过去的事,我们就认为一切都可以随意拿取?一旦打开别人锁上的门,我们就都成了盗墓者。

然而,仅仅是锁门而已。房间和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如果留下东西的人想被别人遗忘,他们总是可以把这些东西付之一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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