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结构
书名：雅致的结构
作者：王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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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序言中，提到儒勒.德.戈吉耶由小说而发明“包法利主义”这个名词，定义为“人所具有的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样子的能力”。其实，这已经囊括了包法利夫人命运的所有性质。多情和善感，追究起来，竟只是“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样子的能力”，终因“设想”和真实力量悬殊，导致悲剧。伤情的戏剧在此解剖成冷峻的现实，跟循既定的逻辑，形成整个事件的因果的骨骼。可事情却又远不是一个定义那么简单，如同现实一样，“设想成另一个样子的能力”是一个漫长的复杂的日常过程，这个过程是因果骨骼上的血脉，肌肉，丰富敏感的神经，也是决定它不是定义而是小说的全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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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会有更加出奇制胜的机遇了，除非出现神话，比如辛德瑞拉的故事。而性格严谨的自然主义向来不制造神话，他们从不企图扭转“普通生活的平常进程”，于是他们便也无法扼止爱玛，这一个沉溺于自我幻觉的女人，一厢情愿地制造神话。当然，他们同样无法扼止生活的进程不断地击破她的臆造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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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如此写实的小说，就好像在分析生活本身，但由于严格地“选择场景以及某种和谐的展开秩序”，它比生活本身更为合理，逻辑严密，因而更为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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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至尾，快乐和激情都被裹在阴沉灰暗的日常景致当中，真是无比悲怆。这也是写实的好处，它从不滥情，总是描写事物的最表面状态，而经过精密选择的表面状态，则像镜子一样反映出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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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那女人原来是一条蛇啊！她的短下颚，她的低额头，她的平直的喉音，她的悄若无声的脚步，她的虹膜与瞳仁一般暗的深色眼睛，还有——这是我苦于无法转达的，她处于一种虚空之中，因此，菲利普就总是想将她“震”出来。就是这种虚空，这种“悬浮的生气”，这种超物质的状态，制胜了唯物主义的生物学家菲利普博士。于是，那小说的核，便更加充实了能量，光芒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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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为菲利普博士寻找客观的词汇，世界对于他，是物理性的，也因此，他富于行动。我就再把一些冷静，快捷，果断的词汇用于他的描绘。当然，最后他是方寸大乱。而女人呢，相反，她是虚无的，不真实的，文中说她的嗓音是一种平音，我决定给她一种短促的语言，几乎，仅有一次例外，我不给她叹词。她说话就没了尾音，有些不自然，不太像人说话。希望这些苦心能够传达出哪怕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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