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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当代英雄

书名:当代英雄

作者:莱蒙托夫

[1]

“他叫……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毕巧林。是个出众的小伙子,您尽管信就是啦;就是脾气怪一点。您知道吗?比如说,阴雨天,气候冷,一整天地狩猎;所有的人手脚都要冻僵了,累得爬不起来——他却跟没那回子事儿一样。可有时候,他坐在房间里,一阵小风轻轻一吹,他就让您相信他感冒了;护窗板一响,他准吓得哆哆嗦嗦,脸色苍白;可我亲眼见过他与野猪一对一地干;常常是几个钟头听不见他吱一声,但有时一开口,准能让您笑得肚子疼……是——呀,怪僻得很。另外,想必是个有钱人:既然有各种各样的贵重东西……”


[2]

很快就到了高加索,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光阴。我本指望在车臣的枪林弹雨之下,心中不会再有苦闷——纯属枉然:过了一个月,我对弹雨蜂鸣和死在眼前毫不介意,以至于,真的,更多地关注起蚊子来,于是我比以前更觉苦闷,因为我连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当我在自己的房中看到贝拉时,当我第一次把她抱在膝头,亲吻她一绺绺黑色的鬈发时,我,这个笨蛋,还认为她是大慈大悲的命运之神给我派来的天使呢……我又错了:山野女子的爱,比上流社会小姐的爱相差无几,虽好,却有限;一个女人的无知与单纯,像另一个女人的卖弄风情一样,让人感到乏味。如果您需要的话,那我就爱她,报答她那甜蜜的几分钟,我为她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我与她在一起却味同嚼蜡……我是个傻瓜,还是个恶棍,我不知道;但是说实话,我同样非常值得怜悯,也许比她更可怜:我的心灵让上流社会给毁了,剩下的只有神不守舍的幻想,难以满足的奢望;世间万物我都觉得微不足道,因为对忧伤我轻而易举就可习以为常,就像把享乐看成家常便饭一样,所以我的生活一日比一日空虚;我的出路只剩下一条:旅游。日后只要捞到机会,我就出游,只是不去欧洲,绝不能去!我去美洲,去阿拉伯,去印度——碰巧在半路的什么地方就死了!至少说,我相信最后这一线慰藉不会很快消失殆尽,暴风雨和恶劣的道路会成全我的。


[3]

他中等个子;匀称、修长的身材和宽宽的肩膀,证实了他的身体的结实,经得起漂泊不定的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和气候的变化无常,无论京城生活的放荡不羁,还是思想中的狂风暴雨,都摧不垮这样的身体;他那身落满尘土的天鹅绒长礼服仅扣着下面两个扣子,让人可以看清里面干净得发亮的衬衣,显示出一个严于律己的人的生活习惯;他那双弄脏了的手套,好像专门可着他那双达官贵人的手定做的一样,而当他摘下一只手套时,他苍白的手指的干瘦则使我为之吃惊。他的步态无拘无束,懒懒散散,但我看到,他的胳膊却不随意摆动——这是他性格较为内向的准确标志。不过这只是我基于自己观察得出的个人看法,根本无意勉强各位盲目信服。当他坐在椅子上时,他平直的腰板就躬了下去,仿佛他脊背里连一根骨头也没有;他的整个身体状况,活活反映出一种神经衰弱症;他那副坐相,活像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位狂舞之后,瘫软如泥地倒在绒面沙发上的三十岁的俏货。第一眼看到他,我也许会以为他不过二十三岁,尽管后来我看他已有三十岁。他的笑容中有一种稚气;他的皮肤有一种女性的娇嫩;自来卷的淡黄头发,生动地勾勒出苍白而高雅的前额,只有久久端详,才会发现额头上重叠纵横的皱纹,也许只有在震怒或心烦意乱的时候,它们才会百倍地显眼。别看他发色浅淡,胡髭和眉毛却都是黑色的——这是人的自然属性,如同一匹白马的黑鬃与黑尾巴一样。为了把外貌写完,我还要说,他长有一个多少有点外翘的鼻子,一口洁白发亮的牙齿和一双褐色的眼睛。关于眼睛,我还应再说几句。

首先,当他笑时,这双眼睛却不笑!各位还无缘领略一些人的这种怪异的特征吧?……这种特征,或意味着心狠手毒,或显现了久藏心底的忧伤。透过半掩半露的睫毛,它们闪闪烁烁发出一种磷火的反光,如果可以这样表达的话。这不是心情激动或沉于幻想的反映,因为它宛若光滑钢板所折射出来的那种反光,耀眼,却冰冷;他的目光转瞬即逝,却又敏锐、抑郁,给人留下一种不加掩饰的怀疑的、令人心中不快的印象,若不是如此冰冷的平静,还可能显现出一种胆大妄为。我头脑中之所以出现这种看法,也许仅仅因为我了解他生活中的某些详情,所以他的外貌给别人的印象也许截然相反;可是因为除我之外,各位从任何人的口中都没有听说过他,所以各位不由得就会满足于我的这些描写。末了我还要再说一句,总的说来,他长得还相当不错,而且有一副极讨上流社会女人欢心的、颇具特色的相貌。


[4]

那样的爱情追求在我们青春的最初岁月里曾苦苦地折腾我们,把我们从一个女人身边抛到另一个女人身边,直至找到我们不堪容忍的那个女人为止;因为那时才会开始我们的始终不渝、我们的百折不挠——货真价实的无穷无尽的激情,它可借用数学中由一点引向空中的射线加以表达;这种无穷无尽的秘密,仅在于它无法达到目的,即无法到达终点。


[5]

我感到自己怀有鲸吞路途所遇万物的那种欲壑难填的贪婪;我观察别人的苦乐,仅仅是出于一己之私,把它们看作维系我精神力量的食粮。我自己再也不能听凭激情,感情用事,忘乎所以;我的虚荣心已为环境所遏制,但是它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因为虚荣心和权势欲没有什么不同,而我最大的满足——迫使周围万物唯我的马首是瞻,激起对我钟爱、忠诚、惧怕的感情——不正是权势的最重要的象征与最大的胜利吗?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却成了某一个人痛苦与欢乐的根由——这还不是供给我们骄傲自大的最甜美的食品吗?而幸福又是什么?是至高无上,老子天下第一。假若我认为我比普天下所有的人都优越,都强大,那我就是幸福的;假若人们热爱我,那我就会在自身找到取之不尽的为人热爱的根源。遭罪演化出罪恶;初尝痛苦,使人领悟到折磨别人的满足;一个人,如果他不想将恶念付诸行动,这个恶念在他头脑中就不可能萌生:意念,是有机物,有人曾经说过:它们的产生就已经赋予它们以形式,而这种形式就是行动;谁头脑中产生念头多,他的行动也比别人多;那些终生沉溺于登科做官的天才,就该死于宦海或因此而发疯,这正像体魄健壮的一个人,因为一直坐着疏于活动而死于脑溢血一样。


[6]

心灵在忍耐苦难和享受愉悦时,对天下的万事万物都有清清楚楚的认识,而且确信本该如此安排;它知道,假若天地间没有大雷雨,太阳持久的酷热就会使它干瘪如柴。它常常体会着自己的生命力,像对一个自己喜爱的婴儿一样,爱抚和惩戒自己。一个人只有自我意识处于这种高级状态下,他才能够评估上天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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