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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随笔
——餐盘上以肉和土豆为主,还是少砍一些人头为妙。

主页:斋鸦

跳舞女郎

书名:跳舞女郎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1] 贝蒂

他的眼睛凹陷的脸上呈现为一块脆弱的三角形皮肤,绷在骨架上,跳到镜片后面,好像一条藏在风帽里的鱼。


[2] 贝蒂

他在贝蒂的口中徐徐铺展开来,就像一长条湿哒哒的报纸,从头到尾印的除了天气还是天气。


[3] 两极

这座城市分化成南北两极;一条河流把它一分为二;;两个极点分别是煤气厂和电厂。难道你从没注意过把它们连起来的那座大桥吗?电流就是这样通过的。我们必须把自己脑中的磁极跟这座城市的磁极对齐,布莱克的诗说的就是这个。不能中断那股电流。


[4] 玻璃之下

它就像夜间捕猎的蛇类,顶端有红外传感器,在黑暗中扑向任何一件温暖的东西。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正骑在暖气出风口上。


[5] 著名诗人之墓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这么迅速到位。我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活了下来,我们掷向彼此的唇枪舌剑碎了一地,散落在我周围,凝固结晶。这是世界毁灭之时的片刻停顿;应该怎么做才好?那个说过要继续照管花园的男人,于我可有意义?会有的,如果这只是一场微小的结局,属于我的结局。可我们的命运也不比其他事物悲惨到哪里去,都已经是死的了,海湾随时会蒸发殆尽,横亘的群山升到半空,山与海之间的空间向上卷起,荡然无存;墓园里,墓穴将会开启,露出脱水蘑菇似的头骨,他的木质十字架如火柴般点燃,他的故居向中心崩塌,纸板、木材,再无任何言语。


[6] 著名诗人之墓

在我们头顶上方,海鸥迎风盘旋,叫声仿佛落水的幼犬,又像哀伤的天使。它们的眼睛周围有黑色的镶边;它们是新来的一种,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潮水渐去;刚刚被海水浸湿的淤泥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绵延数里,一大片纯是玻璃,纯是金子的平整土地。他站立在其中,轮廓清晰:一个黑色的剪影,面目模糊,阳光勾勒出他的每一根发梢。

我侧过身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沾满灰蒙蒙的尘埃:我一直在挖掘贝壳,把它们聚拢到一起。我用贝壳围了一个花坛,正方形的,相邻的白色贝壳紧紧交叠。在花坛里面我种下打火石片,笔直向上,排列整齐,像利齿,也像鲜花。


[7] 发饰

这是我的方式,我用衣物复活自己。实际上,除非我能想起当时的穿着,我不可能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而每次我扔掉一件毛衣或是一条裙子,也就是在抛弃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像蛇褪皮一样褪去自己的身份,身后留下苍白干枯的外壳,连成一串,而如果我想要任何回忆,就只能去搜集,一点一滴,那些棉布的、羊毛的碎片,把它们缝起来,最后拼凑成一个缀满补丁的自我,毫无抵御寒冷的能力。我集中起精神,于是那个迷了路的灵魂,从一片乌烟瘴气之中冉冉升起,在多伦多市中心,罗布劳超市的停车场上,那只伤残平民救助会的衣物募捐箱里,那件大衣最终被我丢弃的地方。


[8] 发饰

它带给我其他恋爱关系中所有的情感波澜,却不用担负任何风险,它并不妨碍我的生活,虽然这生活乏善可陈,却是我自己的,而且按部就班,它也不用我做出任何抉择。在严酷的现象世界里,我也许得脱下那些不合身的衣服,但理念世界中的衣服却安然无恙。那时候我还相信形而上学。我那个柏拉图式的自我,看上去像个古埃及的木乃伊,一旦启封层层神秘包裹的物体,它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化作尘埃散落。


[9] 发饰

即使我已经意识到,我们的未来既不会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平房和电动剃须刀,也不会有我曾经想象过的那些面目模糊的快乐场景,只会有一个倒空了的安眠药瓶,而你也许不会陪着我散步,直到药力消除。


[10] 诗人的生活

躺在这间不知名旅馆房间的浴室地板上,我的双脚搁在浴缸边缘,一条冰冷的湿毛巾团成一团垫在颈后。该死的出鼻血。很棒的形容词,非常贴切,就像那些学生们在偶尔作为活动一部分的创意写作课上说出来的一样。多么浓墨重彩。以前从流过鼻血,该怎么办呢?有块冰块该不错吧。脑中出现的图景是走廊尽头的可乐冰块贩卖机,我朝着它飞奔而去,一块白毛巾盖在头顶,上面血迹斑斑。一位旅馆的住客打开他的房门。惊恐万分,出事了。鼻子被人捅了。他可不像被牵扯进去,房门关上了,贩卖机被我的硬币卡住了。我还是继续用我的毛巾好了。


[11] 诗人的生活

曾经有一次,在公立学校里,一个老师牙齿缝里还渗着血就进了教室。她肯定是去看了牙医,之后又没照过镜子,然而我们都怕得要命,谁也没说话,整个下午,我们就在那副血腥笑容的主持之下,画着三朵插在花瓶里的郁金香花。务必记得要仔细刷牙和洗脸,下巴上的一滴血迹说不定会引起观众的恐慌。血液,最根本的液体,生命之水,分娩的副产品,死亡的前奏。红色的勇气奖章。人民的旗帜。或许我能找一份撰写政治演讲的工作,如果其他一切都失败了的话。可它从自己鼻子里流出来的时候就没有了魔法,甚至连象征也没有,只是可笑。鼻子被钉在这间浴室地板的几何罗网之中。


[12] 诗人的生活

陷入人生的谷底,在这间房间里,在矿渣堆,在外层空间,在没有生命力的月球上,与两只屠宰好的鸭子和一条做成标本的狗待在一起。


[13] 诗人的生活

掌声会响起,有关她的事情会被谈起,全都平平无奇,她对他们应该是有好处的,他们必须张开嘴巴把她吞下去,就像维生素,就像没有味道的药片一样。不。不要任何甜美的特质,她要绷紧全身加以抵抗。她会跨上舞台,词语牵绊缠结,她开了口,随后房间炸成一片血光。


[14] 出生

可是谁去生呢?又是谁被生出来呢?这当然不像是给出什么东西,那意味着一种流动,一次轻柔的传递,毫无强迫威逼。但这件事情却少有轻柔可言,它实在太过剧烈,腹部犹如网中之鱼,不断推挤,心脏负重跋涉,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运动,仿佛置身一组跳高的慢镜头里,面目不明的躯体向上腾起,转身,在空中悬停片刻,然后——又回归正常速度——纵身跌落,俯冲向下,一个最终结果。或许这个词语是由某位只检视结果的人创造出来的:在这件事情上,指的就是那一排经历了出生的婴儿,如匀整的包裹一般平躺着,动作娴熟的双手为他们盖上毯子,粉色或是蓝色的,标签用思高胶带贴在各自透明的小床上,在平板玻璃窗的后面。


[15] 出生

我可受不了在女儿的一次性尿布里找到女人的小手臂、乳房、脑袋,被没有消化的胡萝卜和葡萄干的外皮遮住一点,俨然某场恐怖又疯狂的谋杀案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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